她腾出一只手小小的拎起裙摆,从驻守的侍卫身边走过,她提前摆手止住了他们预备行礼的动作。
“第一次见雪?”她停在一个脸庞略显稚嫩的侍卫旁,“多大了,泰安人?”
侍卫抱拳,声音里带着颤抖,“回主子,卑职今年十二岁,泰安人。”
洛钰莞尔,将手里的壶丢给他,“去,弄些热水来,你们分着喝了。”
“谢谢主子”周身的侍卫纷纷单膝跪地,需要守夜的寒冬主子赏一杯热水已经算是对他们莫大的体量了,让他们小如蝼蚁的生命稍微获得一点处在上层阶级的人的护佑。
不等看到侍卫们感激的目光,洛钰就已经扬长而去了。
她步履匆匆,终究是忍不住笑了,带着嘲讽意味的笑,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那些因为一杯热水就感激涕零的人。
这批侍卫,是前朝宰相,今朝摄政王周佑从他的军队里抽调过来的,是跟着他谋权篡位的反叛者,也是这新周王宫驻守的侍卫。
直接把亲信侍卫送过来,这样的心思可真是直白的很啊。一片雪花飘进洛钰的眼睛里,眼眶一凉,她也停下了步子。既然已为鱼肉,又怎么能任人刀俎。那就看看这人心在贵胄这个天寒地冻的地方能不能被一些恩惠捂暖吧。
她的眸中又须臾闪过挫败,这样的洛钰,母亲一定会责怪。但她没办法,没办法……
雪越下越大,她还没有回去的想法,径直走着,慢慢的偏了营地。
这次的驻营地设在距离县乡甚远的岭山脚下。大山脚下,行路已经狭窄,略有崎岖,草木稀疏,洛钰下令在此地驻扎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位周佑派来的将领投射出了不解并不屑的目光,洛钰并不在意,他们被派来这种偏僻地方看着一个小丫头怕是早就有怨气了吧。直到克勤也忍不住发问的时候,洛钰才慢慢的道出。
前几日她收到周佑的密函,印证了心里的想法。周王朝新建,本就需要大批的青年壮力去修缮战事破坏的建筑以及完全翻整掉大荆在时的红墙绿瓦。各郡的征兵消息早早的就传到了洛钰的耳朵里,只是,贵胄郡的调动令却迟迟没有下达。
洛钰猜的八九不离十。贵胄郡人口不多,好男儿还要留着给朝廷培养武将,本就人丁稀少,资源可贵,去服劳役完全是大材小用,而,除却劳壮力,贵胄郡剩下的就只有粮食了。
是了,贵胄郡地处北部极寒,气候寒季日久,土地是国都少见的肥沃的黑土,产出的粮食完全上成。只是,粮食比南方各郡生长周期要长个一旬,冻土又多,产量极低,当地人自给自足都成问题,谈什么上供。
洛钰犹豫了两天,叔父们在她案前极言此事之弊,两个人叉着腰竖着眼各分一派。
一派言:“此粮一收,百姓必有怨言,本郡自成郡开始先帝就体谅我们收成低,特意免了我们的赋税,这如今,怕是百姓不服,到时候郡内揭竿起义,我看如何收场。”
一派言:“新帝上任,怕是不了解我们这里的行情,天高皇帝远,我们拿些陈粮先糊弄过去,来年老夫亲自前往泰安面圣。”
洛钰暗笑,面上波澜不惊,让两位叔叔先坐下,提两人斟了茶,才缓言:“叔父们,不必讨论了,洛钰已经上书极言此时之弊了。”那两人面上不屑,做得端正享受郡守递来的茶。
洛钰不动声色,又继续说:“周王已经派遣军队过来,齐将军亲自过来查看贵胄郡的情况,顺道体恤我洛氏一族维护国土边境日久,特意派来强劲铁血军队帮我们镇守边疆。”
言毕,两位叔父的手俱是一抖,茶汁半漏在他们绛青色的官袍上。
“洛钰,你这……”
“叔父,”她言正声厉,“我已是本郡郡守,请叔父按规矩叫我一声郡守,或者主子。”她目光穆然一深,稠色染瞳。
“你……你……”
“叔父回去吧,等齐大将军一到,我会请二位过来的。”
她上书给周佑的那一刻,就是她正式开始仰仗周王朝的开始。她需要军队,需要军权。为了郡中大权不旁落,洛钰别无他法。
至少,齐杓将军到了,总不会久留,虽然受制于周,但至少郡中权利还在她的手里。
雪越下越大,她外出没有披大氅,仅仅是外穿的齐身短袄并不能隔绝雪落在身上融化后的湿意。肩上已经落了一小层雪,她伸手轻掸下去。
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周佑派出的队伍早在三日前就到了贵胄郡,但在信函里提到的齐杓,齐大将军却迟迟没到。军令如山,赶上这么一位散漫的将军也真是大周的“福”啊。
洛钰觉得,如果祖父当初还留在泰安,她一定会是一位飒爽的女将军,驰骋战马,在旌旗飞扬中斩杀敌人,只可惜,她,注定只能陷于这极北的囚笼,在权利的漩涡中郁郁难得。
她跨出一大步,露出裙摆下的稠红布料的鞋子,鞋面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华贵而不雍容,她原本飞扬的眼角慢慢有了下垂的态势,这脚,未免有些太大了。
祖父自来贵胄之始,就下令解了禁足的令,女足得以按照本意成长,但其实洛钰知道,远在泰安周边的各郡女子皆以小脚为美。她的母亲就有一双秀气的小脚,走起路来,步伐楚楚,行如弱柳扶风。爹爹一度抚着娘的脚爱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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