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合着实不想再与她谈论织絮,便道:“姐姐也是一片慈母之心,还是她自己的错。不然这天下的慈母何其多,也未见都歪了长。”
延乐点头:“此番不光是连累了如圭鬼门关里走一遭,还连累顾余两家生了龃龉,幸亏余太守大人大量,又有陈太守在中间撮合,两家化干戈为玉帛,不再追究。不然,我可真要成罪人了。”
“陈太守?”
延乐道:“就是麝行的父亲,那位玉沁姑娘的外祖父。”
弦合恍然,她早就觉得当初如圭是为了救柴玉沁才受的伤,依照陈豫的个性不至于一味装糊涂。由他站出来为顾余调停,那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他站出来是自己主动,还是受人所请呢?依照兄长如今的作风,大约很愿意和顾家握手言和,他求到了陈豫跟前也未可知。
可不管怎么说,这事情算是过去了。
弦合舒缓一笑:“既然这样,我们也都可放心了。”
延乐却是蛾眉长敛,难以展颜,轻描淡写道:“我已将织絮送到了静水庵带发修行,我是管不住她了,身边也尽是对她百依百顺的人,这样下去,就是害了她。思来想去,唯有将她远远送走,兴许还有救。”
有救?弦合不信。恶有百种,从小恶到大恶,有些是一时糊涂,走得多远也能迷途知返,而有些却是本性使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但她也不愿在织絮的事上多纠结,将她送走也好,不然总在家里,这一年到头的节宴和团聚还不够她心里犯怵的。
延乐此来大约就是要告诉她这些事,说完了只略坐了坐就走了。
她走后,姝合道:“我看你这个大姑姐倒是有些心眼。如圭的事出了那么久,她早不来看你,早不将织絮送走,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怕是和顾余两家言和有关。”
“既然顾家和咱们家将此事掀过去了,那么织絮在顾家人眼里怕就变得有些碍眼了。上将军当初虽是和伯瑱起了些冲突,可他在朝为官多年,不是个不辨是非的人。这事祸首是谁,不肖细想就能明白。”
“我看延乐夫人将织絮送走也好,来与你握手言和也好,不过是无奈之举。”
弦合细想了想,摇头:“她是怎么想的,咱们也不需多费心了。反正送走了织絮就是好事一件。”
最重要是延乐自己送走的,那就赖不得她,裴夫人那边她也不必唯恐将她得罪了。
*
魏楚两地已开战两月,本以为会一马平川,岂料却是胶着日久。江叡站在帐前,看着外面群山连绵,雨雪霏霏,想:陵州现在也下雪了吗?
他答应过弦合至多两月就回,眼看约定之期快到了,也不知她有没有着急。
将帐子放下,复又还来看盘上垒砌的土堡,门州已近在咫尺,可黄悦似是打定了主意要背水一战,将精锐和兵刃全部调拨于此,坚壁不出。
门州乃是楚地门户,一城不下,其余诸城皆难下。
他率军跋涉至此,若是再无斩获,只怕军心动荡,大局不稳。
站在沙盘前看了许久,他将一枚赤旗插在标注着门州的土垛上,眼中沉光一转,下定了决心。
……
雪花漫然飘下,大有遮天蔽日之势。简治领着前锋军至门州城下,两道城门缓缓而开,沐在霰雪中,竟有些悲壮之气。
为首的是楚侯黄悦。
他年逾不惑,却是英雄正当时的气度,赤色铠甲穿在身上,也不及他眼底的精光鲜亮。
马蹄踏在雪上,静谧至极,正合了他的心意。
“江叡果真如你所说将精锐派去了东西栈道?”
简治指向遥遥之外的魏军营帐:“君侯请看,今日他派我来攻城,可魏军却不见有大动静,足可见此是声东击西。门州城墙坚固,数月来他已有领教,为防军心变动,才不得已从左右两翼包抄。”
黄悦仰天大笑:“他自以为声东击西,却不知黄雀在后,我这就率军攻他主营,料他兵力分散,无招架之力。”
一行人,白色铠甲并入了赤色中,浩浩朝魏军阵营而去。
大雪封山,一片死寂沉沉,举目望去,尽是银装素裹。
只是太安静了,让黄悦心里生出些许不安。
不安牵连着疑窦,如丝线缕缕自心中渗出,尚没有成型,见那连阙素净的山峦之间蹿出诸多兵马,连绵不绝,气势汹汹地围堵上来,将方圆之内的所有生路全部截断。
简治大慌:“这……这是怎么回事?”
黄悦瞥了他一眼:“还能是怎么回事,咱们都让江叡那厮耍了,他就没信过你,不光不信,还反过来利用了你。”
话音落地,夹紧马背,长剑飕然指向战场,以冲锋之姿奔向敌军。
他是军人,哪怕末路,也要死在厮杀之中,绝不是向一个黄口小儿摇尾乞怜。
……
雪总算停了,日头自浮云后爬出来,照射在积雪与坚冰之上,雪水浑浊着血水汩汩奔流。
顾宗越将黄悦的尸体自尸堆里抬出来,看向他身边的江叡,江叡叹了口气,道:“他也是个英雄,厚葬了吧。”
顾宗越领命而去。
远方青天长坠,下有苍崖云树,四周尽是虚渺的空烟,沐在一片恍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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