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路不知道穆沐有没有说什么别的话,只知道当日烈日透过窗子照进屋里来,穆沐手里的绣活灵巧又好看,指尖极细的针泛着寒光,刺得白路双眼生疼。
且不论女子的头发是女子的第二张脸,人人都好好护着,单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白路忍了忍,终究没有舍得用父母一词同样叫穆沐难受,他徒劳的张张嘴,十指张开又攥起,头一次动了把人抱在怀里好好护着,谁也欺侮不得的心思。
穆沐一向不比旁的丫鬟奴婢,白路对她总要稍稍上心一点的。于是穆沐也就格外懂他,许多事不必开口,她也就都懂了。
穆沐手里针线顿了下,抬眸侧目,只给白路看见半明半暗的一张侧脸。
她的声音也如这寸缕光芒,半明半仄的,不稳却清晰,像是透着丝丝笑意。“况且奴婢的父母不要奴婢,那奴婢也斩了这头长发还给他们。往后呀,奴婢只侍奉您一个主子,您说好不好?”
说完话,她便不再看白路,专心致志的绣起手上的绣样来。她本就没等什么答复,尚且没到情窦初开的年岁,穆沐根本不懂情爱。
她只是如往常一般撒个娇而已。
可此刻,有人动了别的心思。
白路一言不发的走到她身边,措不及防的从背后抱住了她。白路身上的战甲还没换下,坚硬又粗糙,蹭得穆沐后脖颈生疼。
她刚要抱怨,却突然听到什么声音。若不是这么近,她本是听不到的。那个喘息的节奏,不自然的吸鼻子,穆沐意识到,白路哭了。
“你哭了吗?”
白路立马起身,用手背蹭了一下脸上的泪痕。可他一身战甲没换,手背上的护具粗糙坚硬,将他眼下,眼睑划出数道清晰的血痕。
可他感觉不到疼。
白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伸手扯下墙上挂着的佩剑。力气大到,将悬挂佩剑的、钉入墙壁的铁钉都活生生从墙里掀开。
他走到门口,将佩剑重重摔到门口,巨大的赫然声响,将周遭所有巡查或是休整的士兵全都惊了过来。
他冷冷的目不斜视,突然动手解了自己的衣带,将战甲一件一件的褪了下去,全都扔在地上,弃之敝履。
过了不一会儿,那批将军副将也闻风而来。
白路的眼神扫过周边聚集的人,冰冷至极。就是这些人的闲言碎语,让穆沐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才会剪掉那头好看的长发。
可他从未因此多索要一滴水,凭什么要对别人的闲言碎语避之不及?
他不知道自己是气穆沐冲动的行为,还是气自己没有能力护她周全安好。
可他只能把怒火撒到眼前这些人身上,他神色冰冷,口中一字一句的话宛若冰碴,“君有君纲,臣有臣纲。我如今在这儿,代表的皇权,容不得旁人多诋毁哪怕一句。”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朝中文官的那一套,最好不要给我带到军队里。否则——”
“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十几岁的少年迎光而立,双目熠熠生辉,稚嫩的嗓音字字铿锵。“从今往后,再让我听到谁在大放厥词,不管是对我,还是对我房中人,还是对我白氏山河,都格杀勿论。”
穆沐本是无心去管这些的,但她发觉白路的话有失偏颇,容易遭人诟病,连忙从屋中探出手来,将白路拦腰抱住,咬牙往屋里拖。
可白路在气头上,自然不在意这些,他被拖着往后走,手脚不住的挣扎。他伸手指着那位沉默不语,年过半百的主帅,嘶声吼道,“对我有意见的找我父帝去说啊,要是能活到上朝堂的话!”
白路进了屋都不老实,几乎对穆沐拳打脚踢,不知道哪一下真的踢疼了穆沐,穆沐才撒了手,倒吸一口凉气,蹲坐在地上。
白路一头恼火瞬间就熄灭了,满脑子都是穆沐如何了,根本不如方才那般嚣张跋扈。
穆沐揉揉小腿,打不死似的爬了起来,拍拍衣服抓着白路,软声哄着。
“别闹了,殿下。”
白路虽然心思已经平复,可隐约还是有些恼火,抱着臂质问,“我们没有多用一滴水,凭什么要看着他们的脸色过活?”
只是不断游离的眼神,泄露了一丝脆弱。
穆沐茫然的抓抓自己翘起的头发,叹了口气,“可省下来的水不是还能屯着呢嘛?”
白路被她劝的没话说,沉默好一会儿才嘟着嘴点点头。他何尝不知道,他只是心疼穆沐的长发,心疼的昏了头。
可无论怎么恼怒,咒骂,发狠,都无济于事,那头好看的长发回不去了。
那天,十几岁的少年抱着个头稍矮的女孩,狼狈又委屈的哭成了一团。
不过几年功夫,白路在战场上俨然有了杀神之势,逐渐有了威望,树立起自己的军队。
忘了哪一年军队遇火,炽热的火舌从森林深处裹挟着高温热浪而来,俨然有吞没天地的架势。可慌乱之中白路弄丢了穆沐,本来就在手边的,只是拉手的时候犹豫了那一刻,便走散了。
白路体会到极度的恐惧,他逆着人群去找,最后在方才的驻扎地找到了穆沐。此刻大火已然遍布周遭,处处可见浓黑的滚滚烟幕,穆沐面色被熏得乌黑,眼睛都睁不开,止不住的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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