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说话不动弹,真的瞧不出她会是个疯子。
说到底,她疯不疯,穆凉一直拿捏不准。
他蹲下身捡了一根树枝,就近在地上写了一个“凉”字。接着他偏头去看先皇后的反应,只见她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字,接着起身蹦跳几近癫狂的用力去踩那个字,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你认得我。”穆凉问。
她直勾勾的眼又盯起他来,手颤颤巍巍的指着他,喉咙里全是震怒一般的嘶吼,咿咿呀呀的,穆凉本是听不懂的,可偏偏有两个字,比别的字都要清晰。
琢磨加联想,穆凉下意识觉得,那两个字是:白纪。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当初姜氏极受先帝宠爱,母家虽然有些跋扈,却并没有兵权,不足以让先帝动摇。白纪则行为举止一向有礼又谦逊,也并不易激怒皇上,或是惹恼群臣。怎么会在短短时间内就一死一疯了呢……
他贵为一朝太子,连死都只是草草一道旨。更何况这么大的事儿,宫里总该有些风言风语的,除非,有人如当年穆凉灭口一般,用什么法子把那些不该传出去的话,全扼杀在深宫之中了。
穆凉被心底的问题纠缠着,可对谁他都问不出口。一朝天子一朝臣,效忠先帝的群臣已经死的死,老的老,早就被白柏肃清了个干净。如今他不论去问谁,都不会有人告诉他真相的。但也许还有一个知情人,虽说有些疯癫。不知怎么的,他仿佛魔怔了一般开口问道,“白纪是怎么死的?”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他只觉得自己也疯了。企图从一个疯子口中得到什么真相,真是……病急乱投医。
“呵。”姜氏清晰的发出一声冷哼,极为镇静的坐回椅子上,神情都变得有些嘲弄的意味,甚至没在挣扎着说话。
她拿手指沾着茶水,在石桌上慢慢的写,“你害的。”
“他是怎么死的?”穆凉觉得有股莫名的寒意从某处突然窜进他的身体,叫他不自觉的有些颤栗,甚至萌生了退缩的怯意。但他定了定心神,硬着头皮重复道。
先皇后沉默了一会,是半点声音都没有的那种沉默。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说话,却又合上。神情有些痛苦,所有的神情动作,都和常人没什么差异。
她继续写道:“学你骑马摔伤了腿,养伤的时候去见了一回皇上,回来就喝了毒酒。”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有些古怪的看着穆凉,像笑又像怨,眼睛瞪得老大。
她把茶壶里的水一把泼在地上,汇成小小的一滩。她在里面踩了踩,用鞋在地上画出了两个字。
“白——莫。”
穆凉不知怎么的,许许多多的猜测,毫无根据的一股脑的涌上来让他有些目眩。
他突然就想起,小时候白莫就常常缠着先帝下棋,她棋下得很好。
他也突然想起,白纪那孩子虽然单纯又善良,其实心思敏感细腻,他最怕的,就是被人说他不够格做这个太子。
所有思绪交织在一起,他平白无故的揣测出一种可能。诱导先帝说出太子无能之类的词句,对白莫来说本不是什么难事。
先皇后疯狂的笑起来,状若痴癫,可又有两行泪掉下来。
她就着地,用手指慢慢的写字,地上和了水,把她的手上沾得泥泞不堪。
她写,“要不是你,阿纪怎么会轻信白莫?”
“若不是他们,阿纪怎么会小小年纪去骑那么高的马?”
接着她的动作和字迹又突然的癫狂起来,字也不是连贯的词句了,全是“废物”、“蛇蝎”之类,写到“阿纪”的时候,好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穆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前的这个女人,曾经知书达理,仪态万千,母仪天下。她一直都坐在众妃的最中间,享受天/朝最尊贵的男人的,最炽热的爱意。她一向口气高傲,言辞犀利,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可如今,却时不时就趴在泥土里过活,脸上都脏,云泥之别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失魂落魄的起身,除了可怜之外,心底有了些别的念头。
他光是被脑中无端的揣测震慑着,肢体都僵硬。的确,他所有的揣测都没有根据,他的线索甚至来源于一个疯子。但他找不出一个借口,能让自己不信。被这种猜测纠缠着,叫他甚至都忘了此来的目的。其实他最想知道的,是当年先皇后是如何从皇宫里逃出来的?
又为什么白柏会知道她在吐蕃?但他已经没有心思考虑这些,白莫的笑脸在他眼前不断回转,神情却一分一分的冷下去,像是讥讽他的愚笨可欺。
他痛苦极了。不知是怎么走出皇城的,他就一个人漫无目的走,一直走一直走。京城又下了雪,落到脖颈里特别冷。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公主府门口了,白莫,却让他忘在宫里了。
他站在门口好一会,大抵是头一回,他不想见白莫了。他推门而入,耳边不知是挽黎还是挽辞的声音在喊他,他装作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知道,像逃命似的进了自己的卧房。他坐在床边一直止不住的抖,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这种要命的恐惧感直到他拿被子蒙住头,才慢慢缓解。
他强迫自己定了定神,用极小的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慢慢的把每一件事情都捋清楚,比如,白莫在这深宫里步步为营才爬到如今的位置,他是知道的。再比如,白纪是叫他们联合给害死的,他也隐约猜得到。这些事,都是再事不关己不过的小事,他没来由如此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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