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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西有很多次都想问问程若航,你对我的好,只是因为我姓程,因为是姑姑的女儿?
可是她不敢,不敢问。
她这十几年来,受了程若航太多恩惠,不是钱与物,而是他那静默的品性教会程西太多认知,他能容得下程西跟他磨嘴皮子,也能由着她偶尔放肆造次,可是绝不会允许她没了分寸与德行,就像此刻,如果程西贸然和他说些不该说的,她都能想到,他那冷冽的目光里会骤然升起些什么样的愠怒。
“工作室的这次合作有预付我定金,加上过年春节姑姑、舅妈给的压岁钱,我还有积蓄,够用的。”程西答他。
“你自己有计划就行。”程若航说他还得回家看看,问程西要不要一起回去吃饭。
舅舅、舅妈待程西如何,即便程西与程若航几乎无话不谈,程西也从没在他面前有过任何说辞。程西早已不是孩子,舅妈待程西怎样,其实姑姑早已心里有数,本来她们姑嫂关系就一般,爷爷过世后,所有的家产、储蓄都是一分为二,五五对开,男女不偏倚的。
也就是说,姑姑与程维生得了一样的继承数目,这在他们骨子里还存留的男权思想里,老爷子是偏心了姑娘的。
姑姑这些年又常年旅居在国外,对于程西的教养观念一直是散养自由,程西十八岁之后,姑姑就给她买了那套公寓,除去年节,姑姑已经不太主张程西往那家里跑了,其实说到底,程西毕竟是个外人,舅妈对姑姑本就有微词,更遑论会对程西有多上心。
大家无非是场面上的亲戚来往。
大概程若航对父母的态度也心知肚明,所以才会每次让程西回去吃饭都是征询的口气。
“好,你等一下,我换衣服。”
老式的两居室,都是卧室朝南,眼下唐唐那间卧室门敞开着,偶尔也能南北通透的风一吹过往。
程若航站在四四方方的客厅中央,无需太静心神,都能听到耳后朝南一间卧室里有断断续续的脚步声,程西该是在找衣服,抑或是在……
他顿时觉得逼仄的不是这屋子,而是他急于避嫌的心境。
他几步路走到入户门口,推开了大门,站在楼梯口,借着抽烟的空暇等程西。程西换好衣服,看到他站在门外,周身一圈微蓝的烟雾,这里没有烟灰缸,她找了个一次性纸杯接了一点水在里面,递给他。
“不用了,正好最后一根。”程若航三两口匆忙结束手里的烟,烟灰全弹在空了的烟盒里,捻灭的烟蒂也丢了进去。
他一边揉着手里的烟盒,一边抬脚下楼,“你锁好门,我在楼下等你。”
*
郭颂心生程若航的时候已经快三十岁,这在他们那个年代已经算严重程度上的晚育了,吃了多少苦头才勉强为程家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她如今操持着家里点滴琐碎,多少时光就在这一日三餐里消磨掉了。
偏偏很多事情不尽如人意,夫妻未见得多么和睦融洽;母子之间,也横着些大家心知肚明的不舒坦。
程若航答应回来吃晚饭,郭颂心一早就在菜场上精心择拣,忙活了一下午都是儿子喜欢的菜式。
听到院墙外有熟悉的引擎熄火的声响,郭颂心揩揩手里的水渍,从厨房的铁艺门窗向外张望,一前一后进门的两人,令郭颂心喜忧参半。
“回来啦,路上碰到的?”郭颂心将锅里梅菜扣肉调小火再闷一会儿,出来问兄妹俩。
程若航在玄关处换鞋,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
程西有些纳闷程若航为什么这么应答,在他之后换好入户拖鞋,只见程若航一脸疲倦之色,说先上楼躺会,吃饭的时候叫他,她也就无声无息地附和了他的这种说辞。
程西帮着郭颂心准备晚餐的时候,郭颂心问了几句程西最近工作的情况,“这姑娘家的,爬上爬下干些那种脏活,有办公室朝九晚五有保障?我说你被阿殊惯坏了,你们娘俩都得毒嫌我。”
“怎么会,舅妈考虑的也对。”程西一向在郭颂心面前很顺从,不辩驳任何,但也未必受教。
“你可别跟你姑姑学,她那叫潇洒嘛,那是笑话!四十岁的人了,还没个着落,你去听听这街坊邻居都怎么议论她的。”
“……”程西择水芹的手顿了下,眉眼之间依旧好脾气的模样,“姑姑的眼界不在这市井里,她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追求,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你觉得她那样没边没际的飘着叫好?”郭颂心很少用这种厉害的声音朝程西说话,紧接着她在油烟机下苦口婆心地规劝起程西,“西西啊,虽说你不是阿殊亲生的闺女,可你姓程,这在家里家外是不争的事实。别怪舅妈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可千万别学程殊,女人太犟太死心眼不是件好事,追求事业追求理想毫不影响同时追求一份好的归宿,都像你姑姑那样,守着一个‘一’,再也不去念想个‘二’,关键这个‘一’,从头到尾都不属于她,她就死心眼吧,过这不死不活的日子。”
不死不活。
程西从来不知道,姑姑看似自由光鲜的日子,在舅妈这些为人妇的眼里,竟是这么不足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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