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讵可待_晴空蓝兮【完结】(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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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如果她都需要依靠旁人了,那么母亲该怎么办呢?母亲又能靠谁?

  此时此刻,由不得她不坚qiáng。

  这也正是独生子女的悲哀——欢乐永远与痛苦等份。二十几年独享宠爱,到头来,便也只能以一身之力承担所有的苦处,连个分担的人都没有。

  遗体火化的时候,她紧紧揽着母亲的肩,身后是关系较亲近的几位叔伯姑母和他们的子女。铁chuáng推进去,火苗吞噬一切,迅速得近乎残忍。

  哭声一片。良辰本能地伸了伸手,中间却隔着好几米的距离,以及冰冷的铁栏杆,曾经活生生的人,在顷刻间就要化为灰烬。

  她跪在冷硬的石砖地上,终于落下泪来。

  短短几日,如同过了数年。

  待亲戚朋友逐渐散去,良辰回到家,环顾依旧如故的摆设,突如其来地,心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

  一个家,只因为要少了最为重要的那个人,一切便都似乎改变了。

  当苏母在厨房煮面条的时候,凌亦风的电话终于来了。

  向来清冽的声音此时却低低地传来,他问:“你在哪?”

  良辰抬头看到一眼墙上父亲微含笑容的遗像,有一丝茫然:“家里。……你呢?”

  这段日子,自从校门外一别,他不露面也不留行踪,究竟去了哪儿?

  他让她时时开着手机,可是那条短信发出去,十几个小时也没得到回音,良辰在听见他声音的这一刻,终于觉得心酸。

  她紧了紧手指,低声问:“你……在哪里?”

  电话里传来些微喧闹,凌亦风静了一静,才缓缓道:“虹桥机场。”

  隆冬的傍晚,天地被沉重的暮色笼罩。

  良辰站在寒冷的薄风中,呵出的气串成白雾,模糊了视线。因此,当计程车终于从远处驶来,最终在她前方不远处停下,当那个车里黑衣黑裤的人跨了出来,站在她面前时,她不禁努力地眨了眨眼。

  可是,雾气却似乎更加重了些,眼前也愈加模糊不清。

  她定定地看着那道挺拔而熟悉至极的身影,冻得泛白的嘴唇微启,却突然说不出话来。

  怎么能想到,他竟然在机场给她打电话?!并且,短短四十分钟后,便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凌亦风看着几米开外的女人,在寒意凛然的空气里,她的身体愈发显得单薄,除了双眼微微红肿,脸颊和嘴唇,甚至连露在外面的半截手掌和纤细的手指,全都透着脆弱的苍白。

  他将行李箱丢在原地,慢慢走过去,良辰还是一动未动地站着,他抬手,挑起一缕被风chuī起贴在她脸上的发丝,姿态沉静缓慢,却也前所未有的温柔。

  良辰喃喃:“……你是路过,还是专程……”

  话未完,已被凌亦风伸手揽入怀中。

  “良辰,对不起。”低低的声音拂过耳际,“我来迟了。”

  只一句话,便如一道电流,迅速地穿过四肢百骸。

  早已说过要坚qiáng,也原以为自己的身与心的确足够坚韧,能够抵挡突如其来的一切风雨。可是,贴近这具温暖坚实的胸膛,良辰只觉得全身的力气正被渐渐抽走——这是一方依靠,连日来,在她心底无数次不可抑止地渴望着的依靠,此时终于完完全全地来了,在这沉沉暮霭中,气息温暖,熟稔得几乎就要令人沉溺。

  良辰微怔地抬头,落入眼中的那张英俊的脸上有仆仆风尘,额前乌黑的头发有一缕不听话地稍稍翘起,身上黑色的大衣也起了皱褶,这些早已有悖于凌亦风往日的整齐与优雅。

  就是这样的他,在渐深渐浓的暮色中,不轻不重地拥着她,声音微微黯哑,低低地说,良辰,……我来迟了。

  这一刻,坚持了这么多日的紧绷着的神经,在顷刻里轰然崩塌断裂。良辰只觉得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也再不需要刻意辛苦地穿着厚重无敌的战衣,行走于波澜横生的世界,勉力去保护自己、甚至保护他人。

  她不够格,也没有足够这样的能力,父亲的离去,早已将她折磨得身心俱疲。想要再继续迈步,都仿佛觉得吃力万分。

  而眼前,她扶着他手臂的这个人,才是可以真正给予她更多勇气和力量的人。花了这么久的时间,làng费了无数个日夜,这一刻,她抓着他,便真的再也不想松开,也不能再松开。

  她慢慢抬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语音近乎低喃,她叫他的名字,“亦风……”郑重之中隐含着一丝脆弱的音调,却又字字清楚:“请你,不要再离开。”

  修长的身躯不着痕迹地微微一震,她却恍若未觉。

  向苏母介绍的时候,良辰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妈,这是凌亦风。”

  事实上,这个名字在苏家曾经一度并不算陌生,当日良辰在大学的恋爱从未对家里有所隐瞒,因此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男生的存在,只不过没有正式见面罢了。今天一见,虽说已是时过境迁,苏母仍旧免不了仔细地多打量了凌亦风两眼,可嘴上却不多问,全当只是女儿的普通朋友,热qíng地招呼晚餐。

  吃过饭后,良辰拿出新被褥去客房铺,凌亦风坐在单人沙发里,安静地看着眼前忙碌的身影。

  从下飞机接到良辰短信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担心,这样大的事,反映到他那儿,却只是一条语气平静的短信。然而事实上,她的表现越是平静,他便越难安心,已经太了解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一直以来,太多的事,她都习惯自己压下,眼泪和痛苦,从来不肯轻易显露于人前,可又偏偏并非真的无坚不摧。

  在他的眼里,这样的良辰,反而比其他任何人都需要被保护。从小尊敬依赖着的父亲骤然离世,带给她的打击究竟有多大?这一点,连他都无法去想像。

  凌亦风一手支着眉际,看着良辰的背影,若有所思,气息不由得沉重了些。

  良辰仿佛听见微小的动静,回过头来看他。此时灯光下,静下心来仔细一瞧,这才发觉他比上次见面时竟然消瘦了许多,眼底也有淡淡的yīn影,眉间倦意已盛。不禁问道:“累了?”

  凌亦风微微直起身子,却摇头:“没有。”可是疲态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了的,良辰一撇嘴:“跟我还需要装?坐了多久飞机来的?”

  不问他之前都在哪儿,只问坐了多久飞机。凌亦风想了想,说:“十三个小时。”见良辰渐渐瞪圆眼睛,他不禁淡淡一笑,又微微抱歉地道:“再从北京转机过来,又花了两三个小时,所以来得晚了。”其实还要感谢一路过来都有好天气,不至于延误更长时间。

  良辰看着他下巴上淡青色的胡茬,皱着眉:“原来,你在国外?”

  “嗯,纽约。”

  千里迢迢赶着回来吗?思及此处,良辰心头一动。

  垂下眼睫,回身将chuáng角整了整,铺平了软和的被子,她突然想到,“那么,那天呢?那天晚上你打电话给我,原本是为了什么事?当时,你在做什么?”

  凌亦风眉峰微动,显然没想到她还记得问这事,半晌不语。末了,见良辰眼中的疑惑未曾有半分减退,这才垂眸想了想,缓缓勾起唇角,淡淡地道:“当时……我在赌博。”

  他的语气半真半假,一双幽黑的眼睛看着良辰,突然柔和万分,映着灯光,仿佛万点光芒在其中闪耀。

  良辰难得地一扫连日来心中的yīn霾,歪着头拿眼睨他,微微一笑:“我以为你是去出差,怎么,竟然也好此道?赢了很多是么,所以打电话报喜?”

  凌亦风却不再答她,而是静静地,任由目光在那张清秀的脸上流连。只是那一闪而过的微笑,便将整张脸庞瞬间点亮了,与她眉间仍旧隐藏着的一丝悲伤一衬,更显得明媚异常。

  这,才是最适合她的表qíng。

  “……怎么了?”被他长久地盯着,良辰不自觉地垂了垂眸。

  凌亦风终于站起来,走了两步,来到她面前,声音清冽微沉,“没赢也没输。”他伸手,修长的手臂绕过良辰的肩膀,清俊的脸俯下去,贴在她的颈边。

  “良辰,我只是……想念你。”

  不多时,门板上轻微的响动打断了这片刻的温qíng,良辰听见母亲的声音,应了声,凌亦风也随即放开她。

  “早点休息。”离开前,良辰叮嘱。

  她往外走,虽然离开了温暖的怀抱,可是心口的暖意却仍在渐渐扩大。

  苏母和律师在客厅等她,宣读遗嘱。

  苏父户头里的钱,60%给了良辰,而余下的部份以及现有房产和正在经营的公司,则全数留给妻子。

  律师读完后,良辰看向母亲,发觉后者表qíng平静,竟像早已知晓其中内容一样。先是墓地,再是遗嘱,这些全部都是之前她所不知道的,生气自然谈不上,她只是突然发现,原来爸爸妈妈之间还是有许多东西,是她过去从未触及、恐怕也未能触及的。

  待律师走后,苏母起身倒了杯水,握在手里,对女儿说:“等过了年三十,你就早些回去吧。”

  良辰微讶:“可是,我还正在考虑,是不是要辞了工作回来帮你呢。”况且,就算撇开管理公司这一层不谈,如今父亲就这么突然离去,良辰也不希望留下母亲单独在家里过日子。

  苏母却摇头,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轻轻一笑:“这些年,我里里外外帮着你爸打点公司事务,如今也总算能用得上,好歹也能应付自如。而且,你不是一向不愿困在家里吗,当年那样执意要去C城,既然那时候我都没拦你,现在就更加不会拉你回来。”见良辰张嘴yù反驳,她摆摆手,话语温和:“趁年轻,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吧!再过几年回来,也不迟啊。”

  “可是……”

  “别可是了。”看着女儿眼神里掩饰不住的担忧,苏母将目光调转向黑沉沉的窗外,想了良久,才云淡风轻地道:“知道为什么你爸要留这么多东西给我吗?”

  良辰一皱眉,直觉她话里有话,因此静静地不答她。

  果然,苏母挑了挑唇角,仿似无限嘲讽:“这不过是补偿罢了。”语气一转,悲凉渐生,“……和他过了几十年没有爱qíng的生活,他这样做,只是想要补偿我。”

  良辰呆住,如同听到天方夜谭。

  苏母转过头来看她,眸光柔和平静,“那些平日里的和睦恩爱,不过是给外人看的。说出来也许你不信,从我们结婚那天起,直到他去世那天为止,我们,从来没有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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