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谨仍牢牢握着手机,一言不发地跟林妙下了车。
原来真的是当年她出事的地方。围栏早已经修好了,看不出任何损坏的痕迹,但她却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里。这简直就是一场最可怕的梦魇,围栏下面是倾斜的山坳,散落遍布着嶙峋怪石,她只向下望了一眼,四肢的力量便像是突然被掏空了。
林妙穿得很单薄,真丝上衣被猎猎风雨chuī拂着紧贴在身上。风雨也chuī乱濡湿了她的及腰鬈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凌乱脆弱的美。
她是真的很美,举手投足尽是诱人的媚态,哪怕是此时此刻已经陷入近乎狠厉疯狂的状态,她仍是美的。
可是萧川看不上。
他从来都没有认真地将她看在眼里,他只当她是妹妹,是手下,是最得力的伙伴。
“秦淮,我们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吧。”林妙用手拢了拢长发,极轻地笑起来,“当年没能让你彻底消失,我不介意再亲自动一次手。”
南谨迎着寒风,细雨尽数飘打在脸上,她在迷蒙的雨雾中微微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是啊,正如你猜想的一样。真正想要你死的人不是萧川,而是我啊。”
不是萧川。
想要她的命的人,不是他。
……
身体里的血液全都在这个瞬间轰地一下涌上来,南谨仿佛不能思考,只是怔怔地站在风雨里,听林妙一字一句地说着:“他根本不舍得。哪怕你做过那样的事,哪怕你从来都没有真心待他,他到最后却还是不舍得。但是我不同,你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而已。甚至,我常常在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的存在,他是不是就能看到我了?”
“所以,是你让人……”南谨用了很久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仍旧觉得难以置信。
“是的,是我。只是唯一令我没想到的是,你的死竟然会带来那么大的影响。这么多年,他始终以为是自己当时主意改得太迟了,才没来得及救下你。”
……
原来竟然不是他。
风扬起她的长发,纷乱地在眼前拂过,她却恍若未觉,紧握着手机的手指兀自极轻地颤抖。
“看样子你很震惊。”林妙的唇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地睨她,“不过再震惊又有什么用呢?这一次我亲自动手,会做得gān净利落。他对秦淮的感qíng那么深,这么多年都忘不掉,可是他对你南谨却不一定。你们认识才多久?你消失了,对他来说充其量就是没了个喜欢的女人而已。”
山坳中的林木被风雨chuī打得沙沙作响,淡薄的雾气弥漫缠绕在半空。
就在林妙的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南谨却突然转过身,迅速向后跑去。
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不能再一次把xing命断送在这个地方。
她还有许多的事qíng没有做,她还有很多人想见。她有母亲,有南喻,有安安,还有……那个人。
那个她爱了那么久,也恨了那么久的人。
她迎着猎猎风声拼命向山下跑去。路面湿滑,她穿着高跟鞋,有好几次都差点儿摔倒。
很快,身后就有脚步声迅速地bī近。
对方今天显然是有备而来,穿着平底鞋,很快就追上了她。林妙伸手抓住她腰间的衣摆,另一只手gān脆利落地箍向她的脖颈。
南谨差一点就忘了,林妙也有一副极好的身手。萧川曾经带着她去过一次跆拳道馆,她发现林妙也是那里的常客,而且身手不输男人。
她哪里会是林妙的对手,无论她如何奋力抵抗挣扎,最终还是被林妙牢牢制住。
林妙从背后紧紧扣住她的脖子和胸口,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军刀,正好抵在她胸前。
“林妙……”她的气管被卡住,刚说完简单的两个字就忍不住呛咳起来。
“你该不会是想求我放过你吧?”冷俏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带着明显的讥嘲。
她努力掰着林妙的手臂,给自己腾出一点呼吸的空间,费尽力气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如果你杀了我……萧川不会放过你。”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林妙冷笑两声,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在他的眼里,你只不过是南谨而已。”
“……不是的。他……”
她的话没说完,前方山道的拐弯处就传来一阵连续低鸣的引擎声,似乎是有好几辆车,正同时极速地朝山上开过来。
林妙显然也被这道声音打扰了心神,抵在南谨胸前的手腕和刀都不自觉地松了松。下一刻,就只见三部车子绕过了弯道,直冲到她们面前才急刹车停了下来。
两部黑色豪华轿车,一部改装路虎。
几扇车门几乎在同一时间打开。林妙的目光滞了滞,最终牢牢凝固在最前面的那个修长沉峻的身影上。
“你怎么会来?”她竟然还能笑出来,扣住南谨的手臂却同时愈加收紧。
萧川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便不动声色地转移到另一个女人身上。
南谨的头发已经彻底被雨水打湿了,纷乱纠结地垂在肩后。她的身上也是湿的,水珠顺着低垂的手腕,蜿蜒流向紧握在掌心里的手机。
见到他来了,南谨像是忽然泄了一口真气,手指痉挛般颤抖了一下,然后脱力地松开。手机顺势掉落在山道上,屏幕碎开几条裂纹,但上面的通话却仍没断开。
林妙这才反应过来,眸色不由得一凛,咬着牙将刀刃往里推了几分。
“林妙!”大声呼喝她名字的人是余思承,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动了动,却克制着没有真的上前,只是面容冷肃地喝止她,“你别做傻事!”
“什么叫傻事?”林妙将眼神投向他,凄惶中依旧带着冷傲,“我反倒觉得,这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事。”
雨势渐沉,杂乱无章地从空中落下来,被风chuī拂着变成一块倾斜的透明水幕。
萧川隔着飘摇的水汽,终于沉声开口:“你不要伤害她。”
“为什么?”林妙皱了皱眉,“如果我伤害了她,你真的不会放过我吗?”
“是。”
他用了一个最简洁的答案,却仿佛给了她最沉重的打击。
她的声音也随着风雨声而变得凌乱破碎:“为什么?这个女人对你来说,会有这么重要?”
萧川没有再回答她,只是迈开长腿走上前。
“不要过来!”林妙机敏地拖着南谨向后退了两步,向旁边的深坳瞥去一眼,“谁要是敢上前,我就把她从这里扔下去。”
“林妙,”萧川的眸色终于沉下来,“以前的事我可以不再计较,但希望你不要再伤害她一次。”
“……再伤害她一次?”林妙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不禁吃惊地睁大眼睛,“你早就知道她就是秦淮了?”
“是的。”
萧川平静的话音落下,却让包括余思承在内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余思承和沈郁面面相觑,程峰和常昊站在一起,也微微皱起眉头。
南谨就是秦淮。
秦淮竟然没有死。
一切终于能够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从一开始她就对他们所有人都怀抱着戒备和敌意。
为什么在她的身上竟会出现与秦淮那样相似的气质和神态。
还有她的那双眼睛,与秦淮一模一样。
原来她就是秦淮。
秋风瑟瑟,雨水在眼前缀成一道细密的帘幕。
林妙身姿窈窕地立在那里,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衣服紧贴在身上,明明还是那样玲珑明艳,可她脸上的神qíng却无比灰败颓然。恍如一朵艳盛到极致,而后迅速凋败的玫瑰。
她睁着迷蒙的双眼,像是望着萧川,又像是越过他,看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唇边渐渐漾起一抹凄楚的笑意:“你知道吗?我从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哪怕是在此时此刻,我仍旧不后悔这个选择。不论她是南谨还是秦淮,她始终都是我痛恨讨厌的人。我跟在你身边这么久了,难道你真的从来都不了解我吗?人人都说你狠,说你决绝,但似乎我比你更狠更决绝。我爱了你这么多年,可是到了今天这地步,我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再继续了。”她停了停,脸上全是水,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如果我现在放了她,或许你也会饶我一命。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无法继续爱你,对我来讲,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说话的时候,身体像是无意识般地一直在慢慢后退。南谨始终被她牢牢控制住,也只能被迫跟着她一起退。
自从萧川来了之后,南谨便再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她只是隔着重重水雾看着他。
自从他及时出现,这仿佛就变成了一场他与林妙之间的对决,而自己明明夹在中间,却像个局外人。
有那么一刹那,她的神思似乎都穿破身体飞到了半空中,只是无比平静地看着下面发生的这一切。
其实林妙手中的军刀刀刃已经刺破了她胸前的一层肌肤,鲜血正轻微地渗出来。可是雨势越来越大,雨水很快就将血渍冲刷得一gān二净。恐怕不会有人察觉她受了伤,而她自己竟然也不觉得痛。
她不知道这一刻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不想逃跑,或许是知道根本无法安全挣脱,所以不想再做无谓的反抗。
她也不害怕受伤,因为这跟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比起来,算不上什么。
甚至她似乎连死亡都不害怕了。
如果下一秒她就要死掉,大概她并不会觉得痛苦。因为那些横亘在她和萧川之间的东西,那些这么多年缠绕着她的梦魇,每一样其实都比死亡更加痛苦。
站在冰冷的风雨里,南谨只觉得疲惫万分,仿佛自己的心神和身体正在慢慢地互相脱离,所以就连林妙凄楚哀戚的声音她都渐渐忽略掉了。
她没听清林妙最后说了句什么,便只觉得胸口突然微微一凉。
林妙终于还是将刀刃刺进了她的身体里。
那里仿佛穿了一个深深的空dòng,南谨在向下坠倒的瞬间,只觉得有极寒极冷的风,正从这个空dòng中呼啸而过。
她果真没有觉得太痛苦,倒更像是解脱。这么多年,那些排山倒海般的疲惫,似乎终于随着风声一起飘然远散了。
这是一场漫长的抢救,正如同南谨陷在昏迷中,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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