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门板只是虚掩着,一推即开。
他却只是站在门边,并没有再往前多走一步,借着窗外那一点点虚弱的夜色微光,只可以隐约看见一团黑色的影子伏在chuáng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仿佛只有这种时候,她才是最乖巧的,如同一只睡着了的幼小的猫,轻巧的缩成一团,气息安静而均匀。
这样的她不会和他起争执,也不会偶尔失去理智般地张牙舞爪,在以前的很多个夜晚,她就常常那样蜷在他的怀里,柔软白皙的手轻轻攀住他的手臂,又或者纠住他的衣角,一直到天亮。
其实曾经有一段时间她的睡相十分差,会说梦话,会卷被子,甚至还会在梦里蹬人,总之睡得极不安稳。有好几次他不得不在夜深人静时醒过来,却又偏偏拿她无可奈何,最终只得换个房间独自去睡觉,因为恰好那阵子他的生意也忙得要命,只觉得每天的睡眠都严重缺失。
可是她压根不肯放过他,半夜会敲开客房的门,然后小声嘀咕:“我刚才没找到你。……”迷迷糊糊的腔调,其实一听就知道神志还不清醒,大约只是起来上个厕所,然后顺便发现他不在身旁。
他只觉得哭笑不得,因为倘若自己不动,她便抵在门边和他僵持,大有不依不饶之势,于是只得重新回到卧室里去,搂着她继续睡觉。
在每个寂静的夜里,她的呼吸就那样柔软轻缓地一点一点拂在他的颈边,像极了小时候吃过的棉花糖,带着一丝丝甜味,温暖而又缠绵。
也不知在门边站了多久,他才好像终于回过神来,锁上大门离开的时候,江煜枫却突然就想起他们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的聂乐言与她的另外几位女同学站在一起,她个子高挑容貌美丽,所以在众人之间显得鹤立jī群,让人不得不一眼就注意到她。他当时隔了很远,其实只是无意中的一瞥,就看见她侧着头与同学说笑,乌黑的波làng卷发伏在身后,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最长的地方已经到了腰际,所以显得十分妩媚,然而他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发型不适合她。
多么可笑,他竟然会有如此无聊的念头。
可是第二次再见面,她居然真的换了个发型,那一大把长发已被剪到了肩头,似乎还被发型师拉直了,就那样清汤挂面地垂下来。
但他很喜欢,而且后来一直不赞成她再去将头发烫卷。
为此他们甚至起过不大不小的冲突,气得聂乐言有一段时间直呼他霸道,见面就叫他bào君。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曾经接触过的那些女人们,他从没有过如此的闲工夫,竟然连对方的发型都要cha手gān涉。虽然也私底下认为自己颇为无聊,不过他仍然坚持觉得她直发的模样与气质更加相衬。
看,连一个女人的气质都要归他考虑了,他果真还是太无聊了。
[十四]
第二天,聂乐言刚上班便收到一大捧花束,前台小妹妹jiāo过来的时候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的笑容。
钟晓玲放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哟”了一声:“这束马蹄莲可真漂亮,还带着露水呢。是哪位有心人士送的?难得还了解你这特殊的爱好。”
“没名字。”聂乐言也觉得奇怪,翻遍了却找不到卡片,送花人连姓名都没留下,她有点困扰地揉揉太阳xué,“现在我可没心qíng玩这种猜谜游戏,短短几天内手头上的客户连着走了两个,你觉得KYLE会不会气得直接扣完我这个月的奖金?”
“没有这么夸张吧。”钟晓玲跟着叹了口气,“我和你的qíng况差不多。都是对方往死里挑错,怎么做都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人家要换合作方也是很正常的。”
聂乐言微微皱着眉头看着那束突如其来的礼物,只能不置可否地回应:“大概吧。”
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也并不难猜,过去送她这种花最多的人,就是江煜枫——更确切的说,是江煜枫那个能gān的秘书。
果然,没过五分钟,电话便打进来。
“我让LINDA准备的花收到没有?”江煜枫的声音听起来神清气慡外加神气活现,简直一扫昨夜的困倦和疲惫。
聂乐言狐疑地皱眉,“你要gān嘛?”
“你这人,怀疑jīng神怎么那么qiáng?你收到的是鲜花而不是炸弹,有必要这么警惕么?”
“你送个炸弹给我倒还好了……”眼见对面的八卦女王钟晓玲再次抬头看着自己,聂乐言连忙拿着手机往外面走去,边走边低着声音说:“我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好好的送我花gān嘛!”有个道理她还是时刻牢记的: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啊!
结果电话那头的某人停顿了两秒,然后便十分顺口并且理所当然地说:“就当是感谢你昨晚提供的周到服务,对此我觉得很满意。”
她愣了一下,一大早的,站在空无一人的茶水间里不禁气急败坏:“哪有什么服务!你的形容真猥琐!”
“会吗?可是早晨我跟LINDAjiāo待这样写卡片的时候,她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他竟然还告诉秘书了?她气得眼前发黑,一时间也忘记其实花里根本没有附带卡片,只是恨恨地咬牙道:“昨晚就应该把你赶出去才对!恶心!”
他却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仍旧心qíng愉悦地说:“明天有没有空?一起吃晚饭。”
她板着脸拒绝:“没有。”
“如果连我都能腾出时间来,你也一定可以。”
她还是那句话:“没空。”语气刻板得却仿佛是在故意赌气。
有那么片刻的安静,江煜枫似乎在电话里轻笑了一下,她想了想,忽然凉凉地说:“又是送花又是吃饭,你到底想gān什么?难道你是打算重新追求我?”
结果他的反应比她还要快:“聂小姐你好像用错词了。没有什么重新,因为我从来不记得自己曾经主动追求过你。”这回她是千真万确地听见他的笑声,那么慡朗愉快,却令她狠不得一把掐住他的喉咙,“难道你忘了当初是谁先招惹谁的?”
聂乐言握着手机,沉着脸回到座位上。
钟晓玲将她的脸色好好观察了一番,忽然笑道:“前男友?”
聂乐言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
钟晓玲突然两眼放光,尖叫一声:“啊!真的是前男友?真的是江煜枫打来的?花也是他送的?他要gān嘛?是不是想复合?”最后gān脆丢开铅笔和直尺,连图也不画了,炯炯有神地盯住聂乐言不放,“话说已经好久没看见他出现在我们公司楼下了。前两天看到他上杂志,财务部的那群女人还在讨论呢,说你白白放走这样一个顶极钻石王老五,人人都大呼可惜,说你没眼光。”
聂乐言的面色愈加不善,什么叫她没眼光?这群花痴女人啊,只是没亲眼见识到心中偶像的破灭罢了。和江煜枫在一起,她觉得自己的脑细胞每天都要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消耗掉无数个,长此以往,会不会寿命也缩短十几年?
“现在他又送花来,还是你最爱的马蹄莲。快说,他是不是又想追你,想合好?”
一语恰好戳到聂乐言的痛处,她连嘴角都开始下沉,黑着脸说:“不是。”然后眼观口,口观心,埋头开始做事。
钟晓玲颇为怀疑地看着她良久,最终渐渐面露惋惜地长叹一声:“唉……”
所以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聂乐言犹自疑惑外加忿忿不平:“……你说这些人是不是被下了药迷昏了头?她们统共才见过江煜枫几次,竟然就觉得他天好地好,仿佛能跟着他那就是上辈子修来的最大的福气了。真是可笑!”她停下喝了口茶,嗤笑一声:“真是太可笑了!”
而她唯一的听众从头到尾都在对着自己最爱的蟹粉狮子头和糖醋排骨大块朵颐,末了,一直等她终于发泄完毕了,才不咸不淡地一语中的:“怎么最近江煜枫的名字从你嘴里冒出来的频率越来越高了?”秦少珍在灯下眯着眼睛,笑得着实有些暧昧,“难道这真是重修旧好的前兆?”
聂乐言一口水噎在喉咙里,几乎尽数呛出来。
她怎么就给忘了呢?其实秦少珍才是江某人最大最忠实的拥护者啊。
道不同不相为谋,最后聂乐言gān脆放弃争辩,一心一意只顾吃菜。
蟹粉正宗地道,狮子头很好吃,虾球也做得晶莹剔透弹劲十足,另外还有她最爱的gān贝羹,光凭味觉她就可以分辨得出这桌菜是出自哪位大厨之手。原因无它,只是由于之前来过太多次,多到她这个路痴闭着眼睛都能从大门口走到洗手间。
秦少珍心满意足地说:“这里的老板还真够给你面子的,这种时候还能腾出小包厢来。”
她应:“熟客呗。”
其实自己也知道这个理由不太充足,大概老板多半卖的还是另一个人的面子,那个曾经数次带着她光临此处的男人。
江煜枫和这间餐厅的老板熟得不得了,几乎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而那个有着十足生意头脑的香港人第一次见到她时并没有太多的表示,只是很客气地点头招呼了一下,然后便将她视作路人甲。
一直到很后来,大约过了半年之久,有一回她心血来cháo独自在这里坐了一整个下午,结果却意外得到一份免费赠送的下午茶点,丰盛而jīng致,倘若对照餐牌自然就会知道价格不菲。
后来她向江煜枫提起,他也只是半开玩笑道:“人家可是出了名会算计的生意人,平时谁也别想从他那里讨到半点好处去,可见你的魅力还真大。”
她当然不会就那样轻易地被他糊弄过去,想了想,最后还是得出一个自认为正确的结论:“他大概是想不到江先生您能和一个女朋友维持关系超过半年吧?他给我小恩小惠,应该只是觉得我是个奇迹。”
江煜枫当时睨她一眼,脸上竟然显出难得认真的表qíng,但也只是一晃而过,随即便又笑道:“想不到你有时候还挺敏锐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夸奖。
其实她大多数时候是真的够敏锐,也只有和他在一起时,才会偶尔歇斯底里一下。
就像现在,她心里十分清楚,能在这家既小又jīng致又客似云来的餐厅里临时拿到位子,而且还是像这样风景上佳的包厢位,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结账的时候服务生离开了很久,回来之后甚至还主动替她打了折。
聂乐言终于有点忍不住了,问他:“你们老板在吗?现在方不方便让他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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