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趴在母亲肩头,一张苍白的小脸无jīng打采。承影开完单子jiāo给那位母亲,温言安慰:“你先别着急,先去拍个片子看看再说。”又在他们离开前轻轻捏了捏小男孩的手,塞给他一根棒棒糖,笑说:“你真是个坚qiáng的小男子汉,这是阿姨奖励给你的。”
可是片子出来了,结果却并不理想,甚至让承影大吃一惊。
六岁男童的脊柱边有个十分明显的yīn影。
那位母亲已经哭得泪如雨下,惹得小男孩一个劲儿地拉着妈妈的衣领,呆呆的,似乎被吓到反而忘了喊疼。
看着那张不知所措的小脸,承影心中微微发紧,很快就安排他们去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扫描。
一大早就遇上这种事,病患又还那样小,难免让她的心qíng受到些许波动。直到傍晚离开医院时,她还记挂着那个小男孩的检查结果。
当年她还在医大念书,她的导师是国内神经外科赫赫有名的权威,曾在一次公开教学中,导师说:“医生要有一颗慈悲心,但又绝对不能让这份慈悲影响到你们的思维和qíng绪。……要时刻谨记,面对患者,你们是一名医生!也只是一名医生!当你们在用专业技能去救人的时候,同qíng、悲伤,以及任何一种qíng绪都是多余的,甚至是拖后腿的。你们手里拿着手术刀,首先要割除的,就是这些多余。”
……
她在此后多年间反复忆及这段话,可惜却无法百分百地按照导师的训戒去当医生。
她有一双稳定的手,但始终做不到心如止水。
甚至常常会想,如果真能用手术刀割除那些多余的qíng感,是否自己此刻早已与沈池摆脱纠缠?而且,手术刀那样锋利,只要够快够准,应该不会太疼。
来接她的车就停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见到她下了班从电梯间出来,灯车忽闪了两下,立刻缓缓从车位里驶出来。
恰好有不怎么相熟的同事看见,挽着自己的男朋友,竟然一边走上前来打着招呼一边好奇地问:“晏医生,你老公?”
承影笑笑:“不是,只是一个朋友。”
“哦,听说你老公是做大生意的,应该比较忙哦?都没见过他接送你上下班。”
带着八卦之心上手术台是否比带着同qíng更危险?
承影依旧好脾气,笑容完美得像极了某牙膏广告中的女主角:“他经常出差,确实没什么空。我开车技术还不错,而且一个人上下班,时间上比较自由。”车子已经缓速驶到跟前,她冲同事略摆了摆手:“我还约了人吃饭,有空再聊。”
同事好奇地往车里张望了两眼,无奈玻璃是特制的,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样子。
承影上了车,似乎有些疲倦,连声音都低了几度,问:“去哪?”
司机报了餐厅的名字,她便不再说话。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环境私密的日料店,总共也就七八个包间,连大厅都没有,老板一向都只拿来招待熟客的。
狭长的走廊迂回曲折,过道两侧每隔十余米便挂着一盏日式红灯笼,一路走过去,隐约可以听见淙淙的流水声,低靡悦耳,一时又找不到源头在哪里。
侍者穿着素雅jīng致的和服,微弯着腰,替承影拉开包厢门。
沈池已经到了,与他面对面坐着的,则是一对陌生的年轻男女。
她的目光略略扫过去,只见他坐姿毫无异常,脸上的表qíng也似乎十分放松,看来都是医生的功劳。他这样qiáng行令自己迅速好转,倒让她不由得对今晚客人的身份有了些许兴趣。
能让沈池放弃休养硬撑着来见面的人,来路和来意估计都不会简单。
心思默默转了几圈,她人已经走到沈池身旁坐下。
“韩睿,方晨。”沈池微微笑着介绍:“我太太,晏承影。”
“你好。”对面说话的那个年轻女人穿着一件宝蓝色丝质连身裙,这样格外挑人的颜色,却将她衬得肤白胜雪、明艳照人。
承影对着她客套地笑了笑:“很高兴认识你。”
“他们刚从国外度假回来,昨天在香港转机,是临时把目的地改成云海的。”沈池微微侧转过身子,难得地对她说了很长一段话:“我跟韩睿认识很久了,不过近几年各自忙各自的,也没什么机会见面,就连他结婚我都恰好没时间去现场。这次难得聚一下。”
“怪不得。”承影的样子看上去仿佛是真的有些遗憾,又仿佛娇嗔,对着沈池抱怨:“说起来,好像你有很多朋友都是我不认识的。”声音倒是不大不小,保证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沈池不由得又侧过头多看了她一眼,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旋即便伸出一只手从后面握住她的腰,笑得很是轻松随意:“看来你是在控诉我这个老公当得不够称职了。”
“嗯。”承影的身体极适时地往前倾了倾,不着痕迹地避开触碰,亲自拿起茶壶为两位客人添茶水。
她做这件事的时候似乎很专注,因此显得十分客气有礼,就连眼睫都微微垂下,只盯着温热的水流徐徐落入杯中。
“有时候是挺不称职的,就像今天还有同事问我,为什么从来没见你接送我上下班。”
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抬起眼睛,语气中似乎有些不满,但又更像是在熟人面前的打qíng骂俏。沈池从旁边盯住她的侧脸,一时并不接话,只是眼睛里的笑意有些高深莫测。
倒是对面的方晨轻松地反问:“这个时候,男xing不是应该立刻以工作太忙为借口,并主动承诺送上一份礼物以安抚一下妻子吗?”她笑着望向沈池,后者已经收回目光,一边拿起茶杯递到唇边,一边不紧不慢地得出结论:“看来这套程序是韩睿惯用的。我没试过,不知道好不好用,效果如何?”
“不是特别好。”方晨状似遗憾地摇摇头,“男xing在创造力和想象力上总是有所欠缺,而追求新意却又是女人的天xing。供需不对等,矛盾就由此产生了。”说完,她转过头,一本正经地询问身侧的人:“你觉得呢?”
几乎是一进门,承影就注意到了,眼前这个姓韩的男人身上似乎有种十分特殊的气质,冷峻、清凛,话不多但存在感太qiáng,qiáng大到让人几乎无法忽视。
可是这个时候,她却看见他轻笑出声,用半是调侃的语气说:“我怎么感觉今天是在开批斗大会?早知道应该让你们自由活动,我和沈池单独见面就好。”
谁知方晨立刻煞有介事地点头:“这个提议不错。”又笑着跟承影商量:“不过现在我饿了,等一会儿吃完东西,不如你陪我出去逛逛?”
“没问题。”能远离某人,承影正求之不得。
于是结束了正餐,她们稍做休息便自行离开,留下两个男人借着叙旧为由谈正事。
和室的一角熏着淡香,带着一种不知名的神秘的气味,袅袅环绕在私密的空间里。沈池不喜欢这种香味,但方才大约是因为承影就在他身边,鼻端拂过的倒多半是她身上的清香,成功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这时她一走,他就让人将熏香小炉整个端了出去,才又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来,分给韩睿一根。
明亮的火光倏忽跳跃起来,映在那副清俊平静的眉眼间。
韩睿单手随意地支在矮桌上,夹着已经点燃的香烟却并没有抽,只是看着他,半真半假地调侃:“想不到你倒是体贴得很。”
沈池将打火机扣在桌上,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来,才漫不经心地抬眼问:“什么意思?”
“当着你老婆的面,你怎么一根都不抽?我记得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什么时候也开始顾及女人的感受了?”
“我终于有绅士风度了,不好吗?”沈池不置可否,只是似笑非笑地反问。
“好不好,我说了可不算数。”韩睿很快就收起了调侃的神色,语气微正:“有笔生意,我这次来是想问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合作。”
“说来听听。”
沈池仍旧保持着方才那副漫不经心的表qíng,一双眼睛在淡白虚缥的烟雾背后微微眯起来,慢条斯礼地弹了弹烟灰。
韩睿却没说话,只是拿右手食指蘸着茶杯里的茶水,在深褐色的桌面上写下两个字。
和室的小窗半敞,正对着葱郁的店家后院,是整个店里位置最佳的一间。低垂的夜幕之下,院落安宁静谧,竟连一丝虫鸣都没有。
淡淡的水渍落在封了漆的檀木桌面上,隔了好一会儿才渐渐gān掉。
直到最后那一笔不轻不重地落下,沈池的眉峰随之微微一挑,仿佛是沉思了两秒钟才问:“你想和谁做这笔买卖?”
“我一直都想把生意带向正轨,这种事qíng能不碰就尽量不碰。只不过美国那边的qíng况太复杂,我养父所在的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堂表兄弟、子侄加起来有不少人。虽然目前那个家族的生意是由我说了算,但难免还是有人会有其他的想法。”韩睿顿了顿,直视着沈池:“最近被我知道,他们当中有人私下在向中东多个国家的反政府武装提供武器,用取得的资金来补给他们新开辟的毒品jiāo易市场的资金链。这些人中不乏家族元老级的人物,没有万全的准备也轻易动他们不得。而在中东方面,无论是国家政府还是当地的反政府武装力量,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与他们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你是他们的贵宾。所以,这次我是想通过你的渠道,帮忙找出这些人来。我要的是具体名单,以及下一次的jiāo易时间。”
“哦?”沈池听完,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照这样讲,你养父家族里的某些人,倒是进了我的地盘抢生意了。”
韩睿对这句话未置可否,他将燃得剩下半截的香烟叼在嘴边,伸手拿起先前那杯茶,将茶水缓慢尽数倒进茶桶中,仿佛是被烟雾熏燎的,寒星般的眼眸不自觉地微微眯起来,因为叼着香烟说话,所以声音显得有些含糊,又仿佛是漫不经心:“……我听说你最近在云南那边遇到些棘手的事qíng,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cha手替你解决掉。”
和室内有片刻的静默。
修长匀称的手指在桌沿不紧不慢地叩击了两下,最后沈池终于淡淡地笑起来:“这可算不上是我们的合作,大约只能算是个jiāo易。”
“对,就是一笔jiāo易。”韩睿说得更加直接:“我们各取所需,你觉得如何?”
“我原本是准备自己去一趟云南的。不过现在看来,这一趟倒是可以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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