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另一方,陆晋已行军至定安城下,与京城相隔不过四十里,破了定安,拿下京城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但不料西边传来迷信,金鹰直飞三百里携信而来。一封二十字不到的消息,他反复读过无数遍,却仍旧无法置信,或者说是不愿相信。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但凡是人,总有失算之时。他本无需如此自责,可丢的是明珠至宝,一生难求,你让他如何不怒,如何不责?
恨不能当即杀回乌兰城,为红颜一怒,令浮尸千里,江山失色。
但京师就在眼前,大战在即,美人与江山又该如何抉择?
他抚额,闭目不语,心中已有了计较。
“哪来的正事?”
“殿下无需心急,明日便见分晓。”
云意牵一牵嘴角,勾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霎时间姹紫嫣红都开遍,平乏无味的一间屋,也能生出chūn末浓香落英缤纷的妍丽。陆寅眼中的惊艳不加掩饰,云意心底的鄙薄亦表白于世,只不过有人忙着惊艳,沉溺于女色,再想不了其他。
心痒痒,如何能收场。
魂魄都要丢在她一汪笑靥中。
见他呆愣着不走,云意挑眉道:“世子还有话说?”
陆寅终于回过神来,心中感叹,这样好的样貌,就是个哑巴聋子他也要拖进帐里去,更何况眼前这个刁钻任xing,倒比他屋子里的那几个,更有风qíng。不过此事不宜cao之过急,眼下还需演好忠臣良将,总有机会让她心甘qíng愿上他的chuáng。
“无他,微臣告退。”
走时痴心妄想,幻想着她若能出言挽留,那今晚就能玉成美事,啧啧,连五鬼图也能丢到脑后,心中只剩下倾城佳人。无奈一路走到院外也没人发声,只好仰着头长叹一声,与婆娑树影共此良宵。
云意在屋中回想起来,陆寅方才看她那眼神,就跟她瞧见糖蒸苏酪一个模样。想起来,陆晋这厮还不知欠了她多少好吃的,若就此别过,岂不白白便宜了他。
夜深,戏中人各自歇息。
云意让人从库里翻出了自己的衣裳,终于能穿一件与她身份匹配的青绸料子,二十两银子一段的好东西,给她拿来做宽大寝衣,襟上蝴蝶扣镶着一应大小的南海珠,袖口上描的都是平滑如缎的暗绣蝠纹。然而最好的料子都用在袜子同内衣上,不求旁的,只求暗里显贵,自然与一开席穿金戴银的“新贵”显出差别。
今夜她自行捧一盏烛台,掀开漂浮的纱帐去见小chuáng上挨挨挤挤咬牙苦熬的人。似乎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除却叹息,已说不出多余的话。
末尾,她只好红着脸,照实说:“我帮不了你们,你们也不必再心心念念的要与我献衷心。说到底是我无能,护不住你们几个,到此,咱们的主仆缘分便都断个gān净,往后只能自求生路,若有机会能出了王府大门,切记,将前尘往事都忘个gān净,再也不要回头。”
其余人静默不言,为由玉珍嬷嬷突然间用尽全力死死握住她手腕,病中浑浊的眼,烛光下亮得惊人,大约是回光返照,全因心事未了。
“殿下想做什么?殿下公主之尊,万人之上,何以如此糟践自己?”
云意垂下眼睑,避开她狂热又卑微的目光,淡淡道:“国破家亡,何谈尊贵?乱世求生,只求不让祖上蒙羞。不过嬷嬷放心,决意自戕?这样的蠢事我又如何会做?不过是见事态艰难,预先与你们几个jiāo底罢了,倒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答应嬷嬷,决不去学陛下,一招玉石俱焚,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呀殿下……”泪如泉涌,语带哽咽,她一生所剩jīng力,都用在这一句话里。话音落,再也分不出力气去握她的手。
累了,人生太苦,无力支撑,好在心愿已了,能见她最后一面,了却她半生寄托,终能安心离世。
烛光的影,暖融融催人睡,不知不觉,仿佛置身梦境。
云意为她掖一掖被角,温言道:“嬷嬷安心养病,千万别再胡思乱想,我这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纪,怎还能劳嬷嬷替我cao心。”再看仰着头一脸懵懂的槐序,天真无知才是幸运。她一时涩然,勉qiáng挤出个安抚的笑,“快睡吧,小孩子家家的,睡得好才能长得高,千万别学玉珍嬷嬷,这样要得少白头的。”什么小孩子家家,她自己也不过比槐序大一岁,已然独撑一片天。
临走,槐序拉住她衣摆,喃喃道:“可是奴婢还想跟着殿下,伺候殿下。”
云意无奈,“傻孩子,你原也不能伺候我一辈子,女孩儿总要嫁人的。听话,到时候找个老实人嫁了,再认了嬷嬷做gān娘,替我给嬷嬷养老。”
玉珍嬷嬷捂着脸,低声呜咽,双肩颤抖,极力克制着心底的悲恸。
槐序依旧是个傻模样,好奇问:“那殿下知道莺时姐姐去了哪儿么?”
云意的神qíng刹那间冷下来,告知槐序,“她死了——”
槐序一时惊诧,愣在当场。
无奈风停,心未静。
第二日云意彻底变了态度,陆寅邀她赏花她便吟诗附和,与她下棋她便让他一子半,再从琴棋书画聊到朝廷社稷,她忽悠人的功力又见长,字字句句都说到他心坎里。陆寅自以为终于寻到此生挚爱,秦腔梆子戏都唱出来,快活得走路都打飘。
☆、第50章 挑拨
五十章挑拨
陆寅有美人在手,连对宝图的热衷都消减殆尽。如今日夜琢磨的唯有如何让美人从了自己,娶了她便成了驸马,再没有比此更加名正言顺的“勤王”义旗,还能趁机联合江北共商战事。再看南京,还有什么反抗之力?
一时间天下都成囊中物,今日出师,日行万里,明日就能拿下万里江山。
男人的自信心膨胀,yù望也跟着高涨,竟想出个法子让世子妃去探云意口风。
云意陪着这个病怏怏的王府夫人东拉西扯一下午,本就厌烦,好不容易等到她入正题,却偏偏选了最令她不喜的措辞,先同她分析天下大势,再宽慰她国破家亡之苦,最后劝她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其孤影自傲,红尘飘零,倒不如抓住机会,给自己找个终身依靠。
还是那句嚼烂了的老话,女人嘛,总归是要嫁人的。
谁晓得她挑眉轻笑,不给对方半点脸面,径直说:“本宫是绝不做妾的,世子若有意,大可以停妻再聘。届时本宫点不点头,再另说。”
这话抛出去,只看你敢不敢接,又敢不敢一字不差地说给陆寅听。
世子妃徐氏,祖籍太原,祖父曾在礼部为官,又是世代书香,家学渊源。只看陆家三位少爷娶的都是谁家姑娘,就知道卢占涛对于读书人有多么狂热。
徐氏懦弱,听此言,当即就红了眼眶,看云意刁钻古怪的气势,又不敢真哭出声,只能默默擦着眼泪,演一出恶婆婆磋磨小媳妇的老旧戏码。
云意觉着无聊,捏着眉心,下逐客令,“好了,时候不早,本宫也乏了。”
“那……那臣妾告退……”
蚊子似的嗡嗡声,还没等她应一声好,徐氏便埋着头,逃命似的跑出蘅芜苑。
云意撑住下颌,看院外风霜骤起,萧索肃杀,渐渐有了独孤求败之感。
无敌于天下,想来竟是寂寞。
徐氏是否将她的话带给陆寅,此后不得而知。但玉珍嬷嬷终究没能熬得过凛冽含霜的秋风,去时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连肚子都内凹,身上还带着未能愈合的伤,触目惊心。
生时风光无二,去时只有一只薄棺,一处枯坟,无处话凄凉。
“人总是要死的——”云意安慰槐序的话还在耳边,夜里却也按捺不住长哭不止。只不过此时再没有人能掀开厚重的被,拂开被泪水沾湿的乱发,拍着她的背同她说,别哭,给你买糖吃。
而陆寅,因着心中那些个汹涌澎湃的qíng意,又或许是徐氏的话让他愈发的痴心妄想。他竟换了法子,要迂回曲折旁敲侧击,却不敢直面顾云意,追问宝图下落。
这一回他想到的人选,与陆晋一般无二,还是肃王。
云意依旧平心静气地抄她的楞伽经,深夜与肃王再次相见,她眼中不见期许不见惊讶,只留下些微的无奈。
肃王站在桌前,垂目不语,生生是个犯错领罚的幼童。
云意只好搁下笔,绕过宽大的书案,走到他身前来,轻轻唤一声,“三哥哥——”
肃王的头埋得更低,耳根子泛红,羞愧难当,“哥哥没脸见你。”
云意却不再宽言细语与他寒暄,压低了声音说:“陆寅叫你来当说客,要劝我jiāo出宝图?”
肃王悄悄看她一眼,随即点头默认。
她摆摆手,示意他开口。
肃王便将准备好的话一骨碌全倒出来,无非是劝她识时务,还要腆着脸,劝她嫁给陆寅。
云意面无表qíng,“我还是那句话,我绝不做妾。至于宝图,他若许我正妻之位,jiāo予他也无妨。”
肃王神魂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隔壁偷听的陆寅喜不自禁,立誓许诺有何难,哪个男人不曾毁约?指天誓日发个誓给谁听,老天爷可没空管你。
接下来的话倒不必听了,这两兄妹谈起故国旧事,抱头痛哭,都是无用之言。
小孔中漏出的光转向黯淡,低低一阵脚步声。云意与肃王jiāo换眼神,彼此心照不宣。肃王适才收了眼泪,低声道:“王府有密道,陆晋托我带话,明日子时,自有援兵相救。”
不想,等来的不是感激涕零,而是对方审视目光。云意静静看着他,问:“陆晋许了你什么?你竟对他如此尽心?”
“他可保晗儿一世平安。”
“国破家亡,人心不古,他又如何可信?”
“听其言观其行,如若世有枭雄,则非陆二莫属。”
云意不悦,讥诮道:“什么枭雄英雄,三哥,别忘了你的身份!”
肃王难得正色道:“天下三分,南京一群乌合之众不值一提,江北,贺兰家虽兵qiáng马壮,又有五弟坐镇,但到底,贺兰钰缺一分魄力,既非开国之臣,更难成开国之君,而陆晋,云妹妹,我不信你心中不曾想过,他有惊世之才,开疆拓土不在话下!”
“你……你何来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她固执己见,不能苟同。
肃王却难得地坚持,“云妹妹,睁大眼看看吧,哪还有什么国,哪还有什么朝廷社稷,天下早已经不是顾家的,往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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