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什么降来的?若说降来的,那咱们太祖爷努尔哈赤想当年还是大明的官呢,还领大明的饷呢,还不是降了反,反了降,最后夺了江山吗?”佟老夫人怒了,“你甭听那些不知底细的人胡说八道,咱们佟家自女真时起就是豪门大族,整个辽东有一半的产业都是咱家的。最早,要不是咱家出钱支持太祖,太祖能那么快就夺了大明的江山?不说别的,太祖的元妃就是咱佟家的女人。还有你玛嬷我,我们舒穆禄氏,那往上数也是契丹贵族,最早的满洲大姓。如今这北京城里多少王公贝勒的福晋都跟咱是连宗的。话说回来,虽说当年你太爷和你叔公在对明作战时被俘被杀,那也算为国捐躯,咱家可是正经的勋臣贵戚之后。只可惜这么一档子事,隔了几十年,外人自不清楚,就瞎说咱是明朝降过来的汉人,其实他们根本就是没弄明白。好孩子,以后你可得挺直腰板,不为别的,为了咱佟家,为了你姑姑,你得争气!”
佟老夫人如此一说,佟佳锦珍盘踞心底多日的疑惑便悉数解开,原来自己的家族渊源也是如此不俗。与东珠的钮祜禄氏、乌兰的博尔济吉特氏相比,也并未逊色多少,看来日后自己也尽可放宽心抬头做人了,再不必处处服小了。
正说着话,只听外面碧落的声音响起:“皇上来了。”
屋里的三人立即起身整理衣饰,准备迎驾。
天子兴冲冲地走进来,看到佟老夫人和佟夫人稍一愣神。
佟老夫人、佟少夫人连同锦珍已经跪下请安。康熙赶紧扶了起来,让到座上。
这次佟老夫人不敢再往上炕坐了,只坐在西墙根下设的雕漆椅上。
康熙瞅了一眼锦珍,有些责怪道:“郭罗玛嬷(外祖母)和额克出(舅母)来了,怎么不着人告诉朕一声,朕好早些过来。”
佟老夫人见自己的亲外孙,堂堂的皇上生得这样一表人才,又口里亲热地喊着自己郭罗玛嬷,心头一阵甜一阵酸,看着外孙子,又想起才不到二十三岁就早早过世的女儿,心里又忍不住难过起来。
康熙窥了佟老夫人的神色,又见锦珍也是有些不自在,不由得说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家里有什么事情?为何郭罗玛嬷神情不悦?”
“原是没什么事,不过昨天碰到阿玛,闲聊时咳了两下,谁知阿玛便回去告诉了玛嬷和额娘,害得她们不放心,一早就赶过来看我。”锦珍赶紧接语掩饰。
康熙又见佟老夫人和佟少夫人都略点头,便知此语不虚,这才放下心来,又说道:“是朕的不是,表姐这些日子身子就欠安,朕也没多少时间来陪她。如今倒害你们担心,真是朕的不是了。”
佟老夫人连连摇头:“皇上前朝事情多,年底年初的可是有的忙呢,都只怪锦珍身子弱,为人又愚笨,也帮不上皇上的忙。”
佟少夫人见老太太一个不留神,在皇上面前直呼起娘娘的名字来,立即紧张地悄悄捅了捅佟老夫人。
康熙见状便笑了笑:“额克出不必如此小心,都是一家人。平日朕和表姐在一起,也不用这些虚礼。”
佟老夫人听了,一面欣慰,一面又是不安,但亲耳听到皇上口口声声称锦珍为表姐,不由得十分担心,想了又想开口说道:“原是老妇人逾越了,如今这娘娘就是皇妃,是皇家尊贵的主子,老妇人实不该再以昔日闺名称呼。正如皇上,皇妃就是皇妃,若把皇妃只看成姐姐,后宫之中其他人会做何想?她又何以自处?”
康熙心头一动,以往从未想过的问题此时被外祖母点到,便觉得有些不自在。是啊,这两年来,他从没有把锦珍当过妃子,只觉得她与她们都不一样,她是他的亲人,是他最可信赖的,是姐姐啊。然而外祖母说得也对,她的确也是他的妃子。他只把她当姐姐,那别人又会怎么看?难道这些日子自己没留神,让锦珍受了委屈?
“皇上,容老妇人斗胆再说一句。”见皇上神情似有所动,佟老夫人便从椅子上起身,端端正正跪了皇上跟前,她打算趁热打铁,帮皇上与孙女捅破这层窗户纸。
康熙赶紧起身相扶,但佟老夫人十分固执,仍跪着回话:“皇上,当初老妇人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里,她当了皇妃,生了皇子,又当了太后,但是她并不幸福,她活得实在委屈,所以不到二十三岁便早早就走了。”
说到这里,佟夫人停了下来,她哽咽着,流下了泪水。佟少夫人赶紧递上帕子,要给婆婆擦泪,却被皇上接了过去,皇上亲自给佟老夫人拭泪。
佟老夫人越发老泪纵横,她顺势拉住皇上的手,把皇上搂在怀里,屋里的人都惊呆了。
这是越礼,是大不敬。
但是皇上却万分感动。
佟老夫人又说:“老妇人知道,她多想这样抱着皇上,跟皇上亲热,做天底下每个母亲都能做的再寻常不过的事,可是,她做不到啊!”
听着这些,皇上鼻子发酸,忍不住眼圈微湿。
外祖母的怀抱让他勾起了对额娘的思念。是的,小时候他也很想能扑到额娘的怀里撒娇,可是有规矩管着,他不能,额娘也不能。
“皇上!如今老妇人又将自己的亲孙女送入宫,她也成了皇妃。皇上,您能答应老妇人,让她幸福吗?”佟老夫人这一句,已然悲从心起,呜咽起来。
皇上连连点头,转眼看到跪在旁边已然泣不成声的锦珍,不由得伸了手拉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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