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云动,如如不动。
他比自己做得还好。
室内一派安静,许久之后康熙放下手中的书卷,扫了一眼东珠,“把手伸出来。”他说。
“什么?”东珠仿佛没听清。
“朕让你把手伸出来。”康熙又重复了一遍。
东珠伸出双手,蹙眉盯着康熙,不知他是何意。
那手上布帛已去,伤口皆已愈合,只是还留着褐色的疤痕,有些狰狞。
康熙心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他从未留心过女人的手,不知这双手以前是何模样,如今却是丑陋得可以。不禁想起刚刚那双玉足是那样的纤柔白皙如同新菱般美好,而这样的手与这样的足竟同属一个女人。康熙只觉得耳后有些发热,他连忙抑制了自己的念头。“好歹也算是为朕受的伤,只是这件事不能再提了,所以也不好明着赏你,你想要什么。明儿朕让顾问行给你送过来。”
原来如此。
东珠悬着的心忽地放了下来,微微一笑道:“不必麻烦了。反正我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想要。不过,皇上如果执意要赏,东珠还请皇上能兑现当日之约!”
“哦?”康熙凝上东珠的眸子,“你,真的想出宫?”
东珠郑重地点了点头:“心之所愿。”
康熙心里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很是有些压抑,沉着脸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不禁皱眉:“白水?”
东珠笑了:“是。就像东珠,于皇上不过是一杯白水,品之无味,不如弃之。”
“叭”的一声,康熙便将杯子掷于桌上,冷冷地盯着东珠:“你若想走,明日一早就可以出宫。却不要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
东珠愣住了。
“跪下。”天子阴沉着脸,如同黑幕一般。
东珠顺从地跪在书案前。
“说你错了。”天子倔强地教训。
看在眼里,真像一个别扭的孩子,东珠反倒笑了:“我哪有错啊?”
“你!”天子气极,绷着脸说道:“你想出宫,为何还要深夜吹奏引人注意?又为何还要看这样的书!”
原来如此,东珠面上笑意更浓:“皇上误会了。这两天手上的伤口好了,可总还是使不上劲,所以便想稍加活动,这埙比不得琴筝之物,不用太费力气却也可以活动手指。也是东珠平日里喜欢的,所以便拿来吹了。而这本《兵法二十四篇》,不过是闲来无聊打发时光的。”
康熙目不转睛地盯着东珠,她的性子与赫舍里很相似,大气、爽直,自有一种出身豪门的气度,但是又不完全一样。赫舍里循规蹈矩,事事以祖宗家法为先,不会越雷池半步,端庄而凝重。而她则总是会让人感觉意外。言行如此,就连看的书、用的乐器都如此。她管那个陶疙瘩叫什么?埙,这是什么东西?竟能吹奏出如此扣人心弦的乐曲。还有那本《兵法二十四篇》,是诸葛亮晚年将自己几十年行军打仗的经验所作的总结,其中七戒、六恐、五惧之法已经失传,而她书案之上随手便是,怎不让人怀疑此女的心机。
见康熙不发一语,东珠正色说道:“皇上,东珠绝非遇擒故纵。况且,皇上当日应允过,自当一诺千金。”
“一诺千金?”康熙盯着东珠的眸子中渐渐有了暖意,“朕当初是如何说的?”
“若是东珠先到金池子,东珠就可以得到皇上的承诺。”东珠说完,突然觉得康熙的笑容那般诡异。
“你先朕一步到达金池子了吗?”康熙问。
“皇上!”东珠气极,“可是……那种情况下,当然要先救皇上了,难道皇上希望东珠置皇上的安危于不顾,自己跑到金池子去,如果那样……”
“如果那样,朕有个闪失,昭妃更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宫了。”康熙似笑非笑。
“你……”东珠几乎脱口就要骂了出来,只是看到那明黄色的袍子暗暗告诫自己面前这个少年是皇上,而皇上的龙威是不可触犯的,强按再三这才忍了下来,“东珠好歹也算救驾有功……”
“所以,朕要赏你。”康熙用手指着东珠,示意她安静,“朕赏你的,你不能推托,朕没赏你的,你不能妄想。守住你皇妃的本分才是要紧,明白吗?”
“皇上!”东珠突然觉得一向敏而有才的自己,面对这个十二岁的少年天子,竟然有些无措。
康熙站起身,面上带着三分的笑意,将书案上那杯早已冷却的白水一饮而尽,随即迈步向外走去,临了丢下一句话:“朕说过的话,永远算数。有朝一日你真的赢了朕先到金池子,朕便给你这个恩典。”
“真的?”东珠心中恨喜交加,他这么说就是还有希望!欢喜之余,不禁想到连日来盘旋在自己心头的疑团索性问道:“那个女子后来如何了?”
已经走到厅里的康熙未做停顿,只压低声音地回了一句:“守好你的本分。”
看着他渐渐消失在月夜中的身影,东珠满心疑惑,这是什么意思?那个可怜的女子到底是死是活?
第十四章 两处相思尽凄凉
慈宁宫中,康熙与孝庄对面而坐。
两人的谈话不像是祖孙,倒像是天子与谋士。
“已经查明了,当日李氏与家中所有女眷都被押往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她色诱佐领哈达并为他怀了孩子,以此为由送回关内待产。不料,那女子竟打下孩子偷溜出府,于去年混迹于为宫人制衣的绣匠之中,因此与宫中采办相识。前几日因为内监准备秋围之衣所以得了消息,便故技重演色诱南苑海户百夫长,由此才得以隐匿在猎场伺机而动。”康熙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不都说南方汉家女子视贞操如性命吗?可是这女子为了报仇,竟然数易其夫,为妓为奴吃尽苦头,这份孝义倒也感天动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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