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录取结果必然是高门子弟多,寒门子弟少,不是因为不公,而是因为没办法。
这世道,能念书识字、写一笔好策论的,多半是高门子弟,而在场诸人之中,家里边儿最不济的也有几十亩良田。
资源的不平均,会直接影响到最终的结果与成就。
这个道理其实很浅显,参与这次考试的人也都清楚的明白,前十名很可能有六七个、甚至是七八个出自高门,但当这一切真的摆到台面上之后,他们心里边儿还是有些微妙的酸涩与不平。
哪有人天生就愿意被人踩在脚底?
愿意到这儿的,显然是想通过这次考试,改变自己接下来的人生,叫父母为自己而荣耀,叫妻小为自己而欢欣,也为后世子孙开拓出一条更加平坦的道路。
没有人愿意在一开始,就宣告失败。
人群中的议论声越来越高,话风从未那“枉死”的举子身上,逐渐转移到了本次考试的不公与黑幕上,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郁气也越来越重,尤其是在其中掺杂着的“有心人”的挑唆之下,终于群情激烈起来。
盛夏的日光灼烫逼人,无形中推动了众人心中的那股燥气,县衙门前的人不仅没有减少,反倒越来越多。
有人声气激愤,向那妇人道:“尊夫决计不会枉死,我等必然要为他讨回公道!夫人,敢问尊夫是命丧何人之手?还请直言!”
“对,说出来,”众人纷纷道:“这天下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妾身谢过诸位的深情厚谊,”那妇人屈膝,不住的施礼,落泪道:“只是那人势大,只怕官府偏袒,我不畏死,却不想牵连诸多……”
她这么一说,周遭人怒气愈胜,连连追问道:“是谁?难道是十六卫家的子弟?你尽说无妨!”
前不久吵着要上楼的几个男子也在此处,闻言随之起哄,鼓动此事。
那妇人低头拭泪,悄悄望向人群中的中年男子,见他微微颔首,便哽咽道:“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明德皇后的胞妹,秦国夫人!”
“啊?怎会是她?!”
“听说此次科举取士,便是秦国夫人首倡……”
“我看过那进言疏,秦国夫人胸中自有韬略,不像是这等人!”
期间还夹杂着些许怪语。
“谁知道是不是她自己想的?女人出来抛头露面,不像话!”
“听说她杀过人,还是侯府子弟,不也那么不了了之了吗。”
那妇人原以为将话说开之后,便是一边倒的局面,哪曾想竟是毁誉参半的局面。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正待添油加醋的说几句,却听不远处有人道:“诸位,诸位,且听宋晏一言!”
说话那人约莫二十三四,生的不甚出众,只是眉宇间书卷气很重,瞧着很是端方,众人似乎很是信重,闻言随之安寂几分。
那妇人身边男人目光闪了闪,勉强道:“宋郎君,有何高见?”
“俗话讲捉贼拿赃,捉奸拿双,凡事都讲一个有理有据。”
宋晏向那妇人一礼,道:“夫人说秦国夫人杀人,敢问尸身何在?可有物证、人证?秦国夫人在何处杀人,是否有协同者?”
那妇人听他这般问,不禁怔楞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先哭了几声,以此掩饰。
众人见她说不出话来,神情中不免带出几分狐疑,被日光烧热的脑子,也逐渐凉了下来。
另有个年轻郎君道:“有冤申冤,自是正途,假若尊夫无辜枉死,我等决计要为他讨回公道,但话要听两边儿说,何不等秦国夫人来了,再当面对质?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乔毓这会儿其实就站在不远处的楼台上,听见那几人说话,欣然笑道:“那宋晏是什么人?说话很有章法。”
“他是庆州有名的才子,品性刚直,父亲曾经做过大理寺寺正,只是很早就过世了。”
孔蕴心知在政务方面,自己必然不能与东宫臣属相较,便早早将科举诸事记在心里,以备乔毓咨询,这会儿倒是正得用。
“当年宋寺正在的时候,曾经有刑案不决,还是这儿子帮衬的。”
乔毓听得颔首,有些满意的笑,又问后边儿说话的人:“那个是谁?我见他一直都静静的听,也没急着说话,到最后,才帮我说话。”
“这我便不认识了,”孔蕴眉头微蹙,摇头道:“不是出身世家高门,我不曾见过他。”
乔毓笑了一下,说:“他很聪明,也很谨慎,是可造之材。”
众人义愤填膺的时候,他没有表态,可见心性坚韧,不会轻易随大流,为人所动摇;等宋晏开口之后再附和,可见他不想出太大的风头,公开的得罪人,实在谨慎;看出那妇人话中漏洞,帮自己说话,无形之中就完成了站队,讨了自己和皇太子他们的喜欢。
孔蕴心思灵透,旋即就明白过来:“的确很不错。”
两人说话的时候,乔四郎便在身边,面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
“那是你女人吧?”乔毓怜悯的看着他,道:“看看,你还没死呢,她就急着哭丧了。”
乔四郎笑的比哭还难看:“她怎么能这样,我哪里对不住她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乔毓丝毫不觉得同情:“你能用自己的祖宗姓氏给自己谋取私利,你女人怎么就不能用你换取钱粮,舒舒服服过后半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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