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终究是星野丰先缴械,探手抚上桑湉后脑勺。
桑湉亦由此放弃抵抗嘶哑着嗓子道:“欧吉酱,我想回东京,我想我爸和美杜莎了……”
星野丰沉默,片刻方低声:“先在这睡一晚,明早回东京。”
桑湉齿关嗑了嗑:“老师,您跟我说说话,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
免得她满脑子都是密密匝匝的蛇,睁眼亦能被魇住。
星野丰说好,掌心攀上她额头,她额头全是泠泠的冷汗。他说:“湉酱,你何苦……”
这不是第一个人这么说她了。就在几个小时前,宫崎屻也作此言。
桑湉艰难道:“当时那状况,我没得选,既不能溃不成军,只能杀到片甲不留。”
向下摩挲她的脸,她脸上肌肤绷得紧紧的,咬肌棱起正竭力遏止牙齿的颤,星野丰长叹:“明天给你找个心理医生吧。”
桑湉摇头:“不用。我缓几天就好了。”
“湉酱,人对某一事物的先天畏惧,是不以意志为转移的。缓几天……缓几天?接下来你难道不用训练么?训练难道不用吃饭么?听话,找个心理医生帮你疏导下。我不想你留下阴影,余生都时不时陷溺于梦魇。”
桑湉不语。
星野丰将手指插|进她发丛,她发丛中亦全是汗,湿漉漉的,见证着她此时此刻的软弱。
“湉酱,对不起……”星野丰忽而道,是时候对她有一个交待了,哪怕她因怨怼带着厉桀自此迁居到别处。
桑湉说:“什么?”蜷着身体她朝他这侧拱过来。这是婴儿最初降临尘世时与母体共生的姿态,是投奔,是依靠,是信赖。
而他身上凉凉沁沁似雨后清晨苍柏林的熟悉味道,亦让她慢慢缓减了四肢的抽搐。
还有这同属恒温动物的肌肤与触感,多么暖,又多熨帖……
星野丰没有避开她,就当她还是几岁时候吧。
他也没有就此了断他的话:“那年,先失足的是我。桀就在我旁边,见我下坠一把把我拉住推向缓坡处。他却因使得力太大,踩坍承重点,直直掉到涧谷里。”
他说得很慢,似是灵魂在受审判。桑湉缓缓坐起来,他晓得她在听。
“研究所后来追查事故的经过,我一时怯懦隐瞒了真相,并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愈加失去坦白的勇气。而我曾以为,往后日子只要竭力照顾好你们两父女,就可以弥补我的心之罪。事实证明我错了。这么多年,湉酱,你的每一分感激,都是对我的鞭笞。旁人对我的每一声赞誉,都让我觉得讽刺。我剥夺了你像薰酱一样正常成长的可能——你承受得越多,良心施予我的折磨也越多……”
房间刹那有如永夜般岑寂。
埋于心底的秘密一朝出口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记忆回溯,恍然间他好像又看到桑湉当年漆黑双眸中的荒芜与绝望。
又或者,彼时的怯懦,缘于他太怕面对那个孩子有可能的恨意和指责。
可原因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事实就是,一念之差他抹煞了厉桀舍身相救的恩义。顺带着,让桑湉彻底丧失了本该无忧的童年。
而昔日一念之差捆缚的枷锁,他不求解脱,但求不至死做个可耻的撒谎者。
他不能将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
纵令,厉桀永远昏聩不醒来。
岑寂中,星野丰悄悄欠身欲离开。说起来,他还是不大敢面对桑湉接下来的反应。
“老师……”桑湉拉住他。
星野丰喉头一哽:“我当不得你这么叫。”
“欧吉酱。”桑湉换了称呼指尖愈落力,“如果当年是我爸先失足,您也会救他的对不对?”
“不,湉酱,人性很复杂,不到图穷匕见时,我们谁也说不好我们究竟会怎样。”
桑湉扯扯唇:“这么说——您不会救我爸?”
星野丰低低道:“我不知道,湉酱,我真的不知道。尽管我给你一句肯定回答很容易,面子也好看,然而在已经发生的事件里,任何假设都是没有意义的。”
“那您觉得如果重来一次我爸还会救您么?”
星野丰说:“会。他还会。”声音里满满皆是至深的恸。
“那不就结了么。怎么这么费劲呢。”桑湉倦怠地嘟哝着。星野丰哪儿都好,就是有时表达方式让人森森的累。
星野丰没料到她会这样反应这样说,不由怔住了。
仰起脸,桑湉静静望着他。他轮廓清癯而深刻,细长流光的眼眸,隐一抹寂凉的哀忍。
呵,桑湉始顿悟,原来这么久以来,他每每回望她时的眼神,不独是怜悯。
可她能怪他么?那是她爸的选择。再来一次她爸还会那么选。
冲动么?或许吧。但所谓肝胆相照不就是如此?
就像十年前他和队里的叔叔们万里奔赴到S市,陌生的国度和国情,面对一方地头蛇,他们可有半分退缩与迟疑?
是以——“老师,”轻轻握住星野丰的手,桑湉直视着他眼睛道,“当一个决定做出来,没人能准确预测到结果。我爸这样是意外。他不想,我不想,我相信,您更不想。而他救您这件事,不该成为您的罪。我今天所走的这条路,也不该成为您的罪。至于您当初隐瞒了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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