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瑜轻轻摇头,一副欲言又止,“……他说,要恢复长平公主的封号,以前朝皇室之礼待你……”
“那不是很好吗?果然如我所料。”朱媺娖得意颔首。“瑜,为何你却如此不快?”
“因为多尔衮提出一个条件。”
“什么?”
“希望我能表达对大清的忠诚。”他的语调益发低沉。
“要怎样表达?”朱媺娖一挑眉问。
“剃发。”薛瑜终于吐露困扰他的事。
“剃……”她骤然领悟,“是要你像满人一样,剃发结辫?”
“没错。”他不禁涩笑。
朱媺娖垂眉,思忖一阵,“那就剃吧!”
“什么”薛瑜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反正满人早已下令,凡中原人士,留发不留头。之前出于拢络的目的,才允许你暂时着汉服,梳汉髻。既然现在要你改,那就改吧。”
薛瑜霎时全身僵住了,耳际嗡嗡作响。
他本以为,至少她会为自己愤然感慨,给自己一点安慰,结果什么也没有……她那平淡的语气,似乎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似乎他做的所有牺牲都是应该的。
发髻,对一个男子而言,假如光只是纯粹的外表,倒也不算什么,但在这改朝换代的时刻,却意味着尊严。
他抛下所有的自尊,背负汉奸骂名,却只换来她如此平静的反应——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他胸中塞满了失落感。
“瑜,你怎么了?”他心中的万千翻涌,朱媺娖似乎浑然不觉,只催促道:“明儿个找个剃头师傅来,把这事办了吧。”
薛瑜忽然笑了。
原来,人在万般难过之时,不会流泪,却会这样奇怪的笑。
“知道,我会找人办的,你不必操心。”话落,他转身退出她的房间,没有像往常一般眷恋地逗留,不舍离去。
“替我把帘子放好。”她在身后叮嘱。
本以为她会出声唤住他,追问为何他这般反常,至少感受到他赌气的疏离举止,但她却只说了这样一句——替我把帘子放好。
难道,在她眼中他真是无足轻重之人?宛如奴仆一般?
薛瑜踱至院中,嗅闻日暮中花草的气息,却半分也纾解不了他郁闷的心情。
双脚不自觉地往美人蕉的方向步去,当熟悉的身影渐渐清晰,他发觉,心头忽然没那么烦乱。
为何会如此?因为花美?还是栽花的人?
“薛大哥?”楚若水听见他的脚步声,停下浇花动作,莞尔道:“才从宫里回来吗?”
他点头,神情疲惫。也不知是真的累了,还是方才的一番对话,让他感到无力。
“薛大哥有心事吧?”见他沉默不语,楚若水关心的问。
她本不想说这些,深知他的喜怒哀乐向来与她无关,也不是她可以劝慰得了的,但见他脸色苍白,她实在忍不住,才脱口而出。
今天的他有些异样,从他回府的那一刻,她已敏锐察觉。
若非遇上忧心之事,他断不会路过这花荫下,却没看她一眼——呵,她知道,从前他总会稍作停留。
不过她向来佯装不知,因为是他,让她不敢有丝毫举动,至多假装无意间抬头,对他微微一笑。
为什么他总会停留?因为花美?还是……
她不敢期待真是心中的答案。假如他只是因为花美,她亦满足了。
“多尔衮要我剃发。”他没有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只突兀的抛出一句。
仅仅这样一句,楚若水已懂得。
仿佛他所有的喜怒哀乐,毋需道明,只要给一点点提示,她便能心领神会。
惟有太在乎且深爱一个人,才能如此。
她迈开步伐,站到一树枝桠旁,忽然停留脚步,指着 紫嫣红道:“薛大哥,你觉得这丛花儿美吗?”
“很漂亮。”薛瑜不解其意,微怔之后,点头回答。
楚若水不语,忽然张开花剪,哢的一下,将那整簇枝桠全数裁去。
新鲜娇艳的花落入泥中,仿佛夭折的红颜,令人触目惊心。
“你……”薛瑜不由得大惊,“这是干什么”
“薛大哥觉得可惜吗?”她微笑反问。
“好端端的,为何剪去?”他俯身拾起那丛嫣色,拂去上边的泥土,不禁感慨。
“因为我希望这树花儿能长得更好,”楚若水轻道,“今日虽忍痛割舍其中一丛,却是为了日后能得到更加的繁茂,薛大哥,你明白吗?”
霎时,薛瑜回过神来。
原来,她是在拐着弯儿安慰他,知晓他此刻内心的煎熬,用一种婉委的方式让他舒怀。
眉间轻展,绽露一抹莞尔。
“你说得对,”他低声回答,“花枝裁去,会再长出来,头发剃掉,有朝一日也能留回来。万物不必在乎表象,只要能不忘记根本。”
她颔首,与他对视,如溪澈笑。
她喜欢这样的对话,不必说得透彻,心有灵犀,一点即通,仿佛他们之间有天生的默契,是世上惟一的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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