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明把人好好端详,五分钟,陈清焰也不说话,看着简嘉,她连指尖都散发着美丽的光泽。又过五分钟,陈清焰被老爷子赶出来。
他再见到简嘉,是十二分钟后。
“留你说什么了?”陈清焰从昨天忙到今天,眼睛显得愈发深,鼻端高挺,看上去,像静止的作品,正承受爱的苦难出自罗丹之手。
简嘉抿了下嘴唇竟然是憋住笑意的模样,很可疑,她微低首:“不告诉你。”
陈清焰报复心极强,他也笑笑。
没再问。
但她看起来,好多了。
等分开,通过信息告诉她:十点半回去,你过来。
又过片刻,补充信息:医院隔壁公寓。
这两条信息,简嘉迟迟没看到。
法语班下课后,几个年轻的同龄人跟她谈起法国电影,说特吕弗,说戈达尔,说新浪潮,再说这两位领军人物最终分崩离析彼此谩骂的小八卦,苏娴雅在一边听得入迷,简嘉声音轻柔,说起话,速度稍缓,每一字都像是经过仔细思考。
有人提路易斯加瑞尔,简嘉一恍,叼着烟迷离到古怪的一张脸,英俊,危险,奇异得跟某人重合。她轻轻撇下嘴,小动作明显,被围着的几人看到以为是对路易斯不感冒,有点尴尬。
苏娴雅还在盯着她看,在这个角度。
如有所思。
从大厅出来,飘雪了。
银蓝色的雪花在熠熠灯火下飞舞,细薄的,落到脸上来悄无声息。
是初雪。
整个夜幕下,是庞大的静寂。
简嘉看到信息,嘴角忍不住又轻轻撇下,自言自语:“你让我去,我就要去吗?”
倔倔的。
她直接回医院。
十点半,陈清焰回到公寓,隔着玻璃窗他端来红酒,看雪。
二十分钟后,没等来人,他拨过去,无人接听,很快,回来一条信息:对不起,陈医生,不方便接电话我要看书考证。
陈清焰凝神看许久,问:台湾会下雪吗?
医院里,简嘉对着这条莫名其妙的信息噗嗤笑了:地理很烂?
台湾是亚热带气候,极少下雪,海拔高的山上有可能。
她给出非常专业的解释。
陈清焰手撑在玻璃上,秒回:到我这里来,程程。
手上夹的烟,燃到一半,他掐了,来到阳台吹冷风。
心情像在编织裹尸布。
台湾下不下雪其实不重要,因为,周涤非不在台湾。
安锡小镇,坐落在阿尔卑斯山的脚下。
和南城,时差是七个小时。
阳光,从天上飞流下来,让湖水变得比苍穹更为干净清澈。
植绒窗帘被拉上,周涤非赤、裸的身体在洁白如雪的床褥间舒展如天鹅。
室内成夜。
床边,是失去性、功能的台商。
他伸出手,力道温柔,从她的头发开始,到圆润的胸脯,再往下,忽然残忍,她没有湿,但他的手指大刀阔斧闯了进来,代替他的废物。
痛得一头冷汗。
她在泪水中再一次想到陈清焰。
眼前的暗影,像只蟾蜍。
这就是自新婚以来黑夜为她所准备的,路,是她自己选的。
很快,她在这种自虐自毁的过程里湿润,身子忽如白鱼打挺,粼粼闪光,在巨浪里,奏鸣,澎湃,最终大口大口喘气。
蟾蜍喃喃:“真美,年轻真好。”
他吻她时,口水黏在她年轻的脸庞。
她脸上的泪水,不再纯粹,混着两根手指的后遗症,和口水。
两人似乎都很满足。
南城在落雪,这里,阳光不如夏季强烈,但万物依然被捣碎其间在运河上没有具体色彩。
周涤非枕着台商的手臂,哪怕再怎么清洗,他身上还是有遮掩不去的体味,属于老年人,衰朽的,一步步靠近死亡的,像甜烂的苹果。
但周涤非还是生出安全的错觉了,枕着的身体,没有活力,仅存的性、欲唯有手指不等量交换,而手指,依然可以给她带来快感,微弱的,像山洞尽头的光芒,她在洞的最深处。
守着不可测量的内心。
周涤非起来时,台商打着重酣,像过隧道的火车,她一个人换衣服,化妆,动静不大,独自带着东西出门。
完全像个优雅随性的法国女人。
入乡随俗。
这是蜜月。
上一站,是圣米歇尔山天主教堂,哥特式,远远望去,教堂的尖顶似乎真的和天国相接,引导俗世的人,向上飞升,周涤非摸着罗马式大石柱,在心里祷告,希望神可以洗涤她的罪孽。
虽然,她认为,上帝也不过是个无情无义的狗货。
从来没正眼看过人间。
他也曾道成肉身,然而,没有感同身受。
偏要说拯救世人,没有他,就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
虚伪得让人憎恨。
但她依然含着热泪,在空旷的殿堂里,获得那么一瞬的安宁和力量。
在山顶,她看到流沙,十五公里外,是海水,成一道光带,比天空还要深邃邈远的蓝。
她把画夹上的作品取下,装好。这一回,周涤非坐在咖啡馆里,看着窗外这个季节过来滑雪的游客,他们喧闹,而她神情清冷,跟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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