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伤的?”
他问,语气平和沉稳,一时分不清醉了还是醒着。
“不小心烧伤的。”苏梨垂眸,避开他的目光。
她不肯多说什么,陆戟却也能猜出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抚着脸颊的手改为扣住苏梨的后脑勺,轻轻一勾,便将她揽进怀中。
他抱得不是特别用力,苏梨只要稍微挣扎一下就能挣开,可这怀抱过于宽厚温暖,苏梨没能抵抗住。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阿梨,我不该让你回京的……”
话里裹着直白的心疼,将她整个人包裹,可以躲在他身后再不受任何伤害。
陆戟的酒品很好,抱着苏梨很快就睡着了,苏梨把披风解下来给他盖上,把桌上的东西收回食盒拎走。
“姑娘慢走。”
狱卒小声说着,递给苏梨一只灯笼,恭敬的目送苏梨离开。
走出大理寺,夜风微凉,开始下起绵绵的细雨,手里的灯笼变得飘摇起来。
苏梨紧了紧手里的灯笼,正要迈步,哒哒的马蹄声迅速逼近,楚怀安换了一身常服,策马而来。
不知道雨是从什么时候下的,他的墨发已被雨水打湿,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一眼,他夹了马腹加快速度来到苏梨面前,没有勒住马缰绳,径直朝苏梨伸出手:“上马!”
下意识的,苏梨丢了灯笼抓住他的手。
下一刻,身体被一股大力拉了出去,稳稳落在他身后。
“抱紧我!”
一声令下,马鞭声起,两人一马奔入无边的夜色,夜风夹着微雨拍在脸上,细密的疼着,苏梨抱紧楚怀安的腰,将脑袋埋在他宽厚的背上。
许是事先得了命令,早过了夜禁时间,他们出城的时候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出了城一路向西,再入陇西县,照例是畅通无阻。
夜已经很深了,整个县城都很安静,本该同样的棺材铺难得挂了两盏灯笼,依稀可以听见里面时不时传来几声细小的抽噎。
从看见楚怀安那一刻,苏梨便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想,如今到了这里反而意外的平静下来。
利落的下马,苏梨提步就要进去,被楚怀安拉了一把紧紧抱住。
淋了雨又吹了一路的风,他身上是冷的,再宽厚的怀抱也透不出一丝暖意。
“侯爷,你勒疼我了。”
苏梨低声提醒,楚怀安没有放手,反而把她抱得更紧,吻了吻她的发顶:“别怕……”
“好。”
苏梨答应,推开楚怀安踏入棺材铺。
屋里点着油灯,苏梨一眼就看见了进门的地砖被简单清洗过,大片血迹已经不在了,只是砖缝里还浸染着已经发黑的血迹。
前面柜子木板上有一道划痕,划痕里也有血迹,不知道经过了怎样的一番打斗。
苏梨扫得很快,脚下步子没停,撩开布帘进了后院。
后院停着两口棺材,雨越下越大,棺材没盖棺,也没个遮掩,七娘和那群猴崽子站在棺材边,分不清脸上的是雨还是泪。
苏梨放缓呼吸,缓步走过去。
第一口棺材里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这少年总喜欢乔装打扮成老头,苏梨第一次见面就被他骗了去,如今他悄无声息的躺在这里,终于露出自己的真实容颜。
苏梨记得他叫初一,是街上的小乞丐,因着偷了七娘一个白面馒头,被七娘教训了一顿收在身边,是这群猴崽子里年龄最长,跟七娘时间最长的孩子。
这里是棺材铺,尸体已经上过妆了,被雨一淋,妆粉被冲散,露出惨白发青的肤色,恐怖至极。
苏梨看了一会儿,伸手帮少年把脸上的妆粉揉匀,复又走向第二口棺材。
两口棺材其实摆得很近,不过几步的距离,苏梨却走了很久,久到好像把这五年的时光又走了一遍。
从塞北漫天的黄沙,一步步走到二姐身边,又变回当年那个任性的、敢爱敢恨的小姑娘。
苏唤月的尸体也经过了妆奁,不知七娘从哪儿买了一套漂亮的衣裙给她换上。
裙子是春装,月白色抹胸长裙,外罩一件轻柔的白色纱衣,配上头上那支漂亮的翡翠簪好看极了。
苏唤月脸上的妆也花了,两腮的红妆散开,有些滑稽,像戏里的丑角。
但这不是最刺眼的,她的脖子上有一条蜈蚣一样的缝合痕迹,无论用多厚的粉都掩盖不住,向活着的人宣告她曾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苏梨抬手,手掌控制不住的颤抖,视线一片模糊。
她想起那日醒来时,二姐满心憧憬的说想找个地方定居,还要看着自己出嫁,想起白日走时,二姐那样不舍担忧。
她只看见告示上说陆戟回来了,便满心想着要回城看看他如何了,却忽略了告示上还有个朝廷通缉的要犯,叫安珏。
出城的时候,她注意到那个商队有些不对劲,却没有下马查看。
她心里想着别人,迫不及待的想要早一点回去看一眼才安心。
一念之差,如今便是阴阳相隔。
如果当时她停下来,回去亲自查看一下那个商队,亦或者在看见那告示的时候能够多留神一些,甚至如果她没有回京,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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