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进了天牢,扈赫就一直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哪怕高大海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没用的废话,他也没有丝毫反应。
楚凌昭抱着苏湛进来的时候,他听见了苏湛那一声惊呼,眼珠轻轻动了一下,但……也仅此而已。
刚刚在校场他已经见过这个孩子了,现在不需要再多看。
“案犯情况如何?”
楚凌昭轻声问,把苏湛放下,苏湛认出扈赫是之前在校场和陆戟对打的人,心里又气又害怕,抱着楚凌昭的脖子不肯撒手,楚凌昭想把他拉下来,苏湛哭嚎出声:“爹爹骗我!我不要看见他,他不是我舅舅!呜呜呜……”
他不是我舅舅!
这只是苏湛害怕时一句无心的童言,却像一把利刃死死的戳进扈赫的心脏,还伴随着苏湛的哭声狠狠搅弄了一番。
苏湛还小,从没见过娘亲和舅舅曾经有多期盼他的降生,有多爱他。
这是很正常的事。
他还小,不必知道自己的身世有多离奇曲折,这不是他该背负的东西。
脑子迟缓的运作着,扈赫费力的抬头,掀眸透过杂乱的头发看向苏湛,声音沙哑着一字一句道:“对,我不是你舅舅!你爹是个大骗子是个混蛋!”
“我爹才不是骗子和混蛋!你才是!”
苏湛想也不想,扭头大声反驳,胖乎乎的小手捏成拳,泪蒙蒙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和扈赫对视。
这个距离角度,和远远地从观看台看一眼的感觉完全不同。
扈赫可以更加清晰的看清苏湛的长相,可以看见他倔强的小脸和不屈的眉眼,他这性子和阿漓当年被他欺负得哭起来一模一样。
更多更尖锐的话堵在喉咙,化为无形的刀刃将一切都削得支离破碎。
扈赫说不出话来,只怔怔的看着苏湛。
苏湛反驳完,整个人便僵住了,他看见扈赫布满血丝的那只眼,更看见另外一只空荡荡的眼眶。
被头发遮掩的脸上布满了狰狞扭曲的伤,像个活生生的怪物,现在这个怪物正直勾勾的看着他。
苏湛一动也不敢动,连哭都忘了,小肩膀不停地颤抖着,他很害怕,很想爹爹。
高大海犹豫地看了楚凌昭一眼,胖乎乎的脸上写了几个大字:情况很不好!
“跟朕出来!”
楚凌昭命令,知道他不想在苏湛面前说这些。
听见楚凌昭要走,苏湛立刻转身想跟上,被楚凌昭冷冷的眼神制住:“你留下!”
这个时候他是杀伐决断的帝王,哪怕面对一个五岁多的孩子,也不会有过多的怜悯。
苏湛瘪瘪嘴,眼泪堆在眼角,想哭又不敢哭。
高大海忙不迭的拎着药箱往外走,从苏湛身边路过的时候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安慰:“别怕,他现在一动也动不了,你可以打他踢他骂他,为你爹爹报仇!”说完还握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苏湛:“……”
你这个胖老头子坏得很,我信你个鬼!
苏湛眼泪汪汪的瞪着高大海,目送他们离开,然后牢房门再次吱呀一声关上。
屋里只剩下摇曳的烛火和一个被捆着的怪物。
苏湛站在原地没动,垂下眸子也不敢再看扈赫,不知道站了多久,苏湛腿酸了,他悄悄掀眸看了扈赫一眼,见他还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心里又怕又恼,又坚持站了一会儿,他实在撑不住了,咬咬牙,一股作气跑到牢门边紧贴着牢门坐下。
扈赫的眼睛随着他的移动转向牢门,目光灼热且存在感极强,苏湛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开口:“你……你不许看我!”
他怕得很,说出来的话没有一点底气,只会惹人发笑。
扈赫没笑,他用目光取代指尖一寸寸描摹苏湛的小脸,想将他的样子全部刻进心里。
这样的目光其实是没有攻击性的,苏湛虽然害怕,却也察觉得出来,但他不想让扈赫看,抱住膝盖就把脑袋埋进腿弯。
他本来就小,这样一来看上去就更小了,小小的一团缩在牢房门边,弱小又无助,可怜极了。
扈赫知道楚凌昭是故意把苏湛留在这里的,也知道楚凌昭的意图,可看见苏湛小小一只缩在那里,他还是忍不住想和苏湛说说话。
然而一开口,却并不是什么好话:“喂,你爹是不是要死了?”
“你才要死了!”苏湛果然立刻抬头反驳,红彤彤的眼睛努力瞪大,想让自己看起来很有气势,想了想又道:“我不叫喂,我有名字,我叫苏湛!”
毕竟是小孩儿心性,被人一激,便乖乖报上了自己的名讳。
扈赫眸子微闪,想起多年前某日那个娇娇软软的女子捧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在高高的书架前哀嚎,取名字好难,他抬手随意一指,指着那个‘湛’字平静无波的开口:“就叫陆湛吧,与阿漓一样都带着水,性子必然温柔,且湛有干净纯粹之意,让他一生干干净净无忧无虑也好。”
“兄长好厉害!我这就去告诉夫君,我们的孩子名字定下来了!”
女子崇拜的欢呼,雀跃着离开,他看着她的背影无奈的笑起。
其实那个字,并非他不经意的一指,而是花了很长的时间筛选才做下的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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