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没有看他,只怜悯的看着面目全非的女子轻轻开口:“孙耀,这是你枉死的妻子。”
在苏梨喊出‘孙耀’这个名字的时候,孙耀就僵住了,他难以置信的抬头,瞪大眼睛看着那具女尸,似乎想从那血肉模糊的头颅分辨苏梨刚刚说的是真是假。
“这几年她替你照顾着你眼盲的母亲,一直在等你回家。”
孙耀鬼使神差的朝女尸走了一步,一脚踩在蜿蜒开来的血泊中。
他脚上穿着一双破破烂烂的鞋,鞋底是纳得厚实的千层底,黑色鞋面,没有花哨的绣纹,早就磨破了洞,露出脚趾头。
他讷讷的低头,记起这是多年前离家时新婚妻子亲手替他纳的。
他还记得那天她拿着包袱送了他一程又一程,记得她染着绯红的脸颊,比迎春花还娇艳。
他说过等立了军功退伍回家,一定让她和娘过上好日子。
她说不求富贵,但求他平安归来。
夫君……
耳边突兀的传来一声娇怯的低唤,他猛然惊醒,转身向外跑去。
这一跑,又让他想起了那夜胡人攻城的场景。
镇北军不容逃兵。
他也像现在这样,在抵抗不住的时候逃了……
他没有跑几步就被护卫追上来摁在地上,护卫下手很有分寸,避开了他的断臂,他竭尽全力挣扎,最终像个懦夫一样哭着哀求:“放开我!求求你们放我走吧……”
求这个字眼在镇北军里也是很敏感的,赵三狗说得对,他已经完全配不上‘镇北军’这三个字了。
他不停地哭求,但没有一个人理会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哭得累了,声音渐渐弱下去,一双白底红面的绣花鞋出现在他眼前,那红是纯正的石榴红,像成亲那日他妻子穿的。
掀眸望去,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的人似乎也变成多年前娇羞不胜的模样。
“她苦等了你多年,如今被歹人所害,死后连面容都被揭去,你不打算振作起来替她报仇吗?”
那声音只是单纯的疑问,没有失望亦和嘲笑,带有蛊惑一般让他忍不住抬头,然而在对上那双清冽平静的眸子以后,他又迅速低下头去。
不!
他做不到!他是逃兵,他是懦夫,他不配拿刀!他应该去死!
孙耀浑身颤抖起来,像是看到了极恐怖的事,浑身都在痉挛颤抖,苏梨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别让他咬舌!”
话落,那护卫抬手卸了孙耀的下颚,让他没办法咬伤自己。
“先送他回家。”
苏梨留下和林政说了一些之前在漓州发生的事,今天看守停尸房的衙差多半是中了幻凝香。
林政听说真的有改头换面之事,心中十分惊奇,又问苏梨漓州那位长老究竟是何方神圣,这幻凝香该如何预防应对,苏梨一一解答,最后暗示林政去找顾炤。
当初在漓州,识出幻凝香的人就是顾炤,如今幻凝香又在京城出现,能应对此事的恐怕也只有他。
林政知道顾炤是顾云修的嫡子,如今楚凌昭还存了心思想收服他,若是林政能趁机说服顾炤,让他替朝廷做事,便是案子最终由顾炤破了,他这京兆尹的位置也能坐得稳稳当当,想到这里,林政冲苏梨拱手道谢:“多谢苏县主提醒!”
苏梨颔首,算是承了他的谢。
衙差将仵作找来,仵作年岁半百,两鬓染了霜白,一见无面女尸,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这……怎么会这样?我……我走的时候分明还好好地!”
仵作一脸惊恐,苏梨走过去检查了下他的脖子和后颈,并没有发现伪装的痕迹,他应该不是漓州那个长老假扮的。
苏梨跟林政交换了下眼色,仵作让人把停尸房封起来,仔仔细细搜查房间里可能留下的证据,苏梨没再留下来围观,自己回了县主府。
她心里有点莫名的憋闷,不知是这短短一日里见过太多血腥人命,还是因为那女子的惨死。
她以前看过的戏本子里总写着才子佳人虽历经磨难,但有情人最终都会成眷属。
然而现实生活中却是陆戟那样深爱顾漓,余生却只能独守回忆;这个女子苦等丈夫多年,最终却什么都没等到。
是不是深情的人总得不到圆满?还是明明可以圆满,有些人却偏偏要自寻苦难?
苏梨坐在马车里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思绪微乱。
“……狗东西,都是你克死我家少爷!”
“早就说他邪门得很,少爷就不该好心把他带回来!”
“别跟他废话,老爷说了直接废了他!”
马车外面传来嘈杂的谩骂,苏梨掀开帘子循声望去,看见几个人正围在一条小巷子里。
时辰有些晚了,街上的灯都熄了,借着月光苏梨只看见几个黑影,看不清具体是些什么人。
“他们在做什么?”
苏梨问了一句,车夫立刻会意,呵斥了一声,谩骂顿时停下,几人似乎也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在外面走动。
这明显是有鬼,苏梨开口:“根据远昭律例,宵禁以后私自上街者,当关押一个月,罚银一两!”
苏梨故意板着声音说话,那几个人被唬住,很快从巷子翻墙跑了,苏梨本以为人都走完了,正要叫车夫继续赶车离开,却见巷子里慢吞吞爬出来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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