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车子停得有些远,待转过了街角,苒苒再回头已是瞧不到林向安和苏陌的身影。她的心中塞满了酸涩,偏还有一股子邪气在胸腔里四处乱窜,像是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她用力地甩开了陈洛的手,不管不顾地冲他大喊道:“你以为你是谁?我和你很熟吗?你凭什么管我的事qíng?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吗?”
陈洛手扶着车门,只是沉默,直到她声嘶力竭地喊完了,这才轻声说道:“苒苒,你这样只会让自己很难堪。”
因着刚才的发泄,她的呼吸还有些急促,眼圈也不知什么时候红了。为了不让眼泪流出来,她微微仰起了脸,恶狠狠地一句句问陈洛:“难堪又怎样?为什么要为了所谓的风度委屈自己,明明已经被打落了牙齿,为什么还要和着血往下吞?我心里都还不痛快呢,为什么要叫他们痛快?”
陈洛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只好静静地看着苒苒。她却忽地转过了身,绕过车子径直快步走了。夜色之中,她的身形显得越发的单薄,仿佛风一chuī就能打透了,尖细的高跟鞋在路面上踩出哒哒的声音,急促而又慌乱。
陈洛开着车子远远地跟在她的后面,看到她时不时地抬手去抹自己的脸,想来应该是哭了。走到后面,她的脚步已经有些蹒跚,明明知道他的车子一直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却连头都不曾回过一次。
陈洛就想,这丫头也可真够倔的。
他一路跟到她的楼下,她这才回头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回到他的车边,伸手敲了敲他的车窗玻璃。
他摁下车窗玻璃,平静地看向她。
她早已是不哭了,脸上的泪迹也都抹gān净了,只眼圈还有些发红,她弯下腰来,有些尴尬地对他说道:“今天晚上的事qíng,我很抱歉,是我一时失态了,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陈洛什么也没说,只微笑着摇了摇头。
她也就跟着弯了弯唇角,虽然看得出很是勉qiáng,不过好歹也算是笑过了。
“路上慢点开车。”她又礼貌的嘱咐了一句,和陈洛道了别,眼看着他的车子消失在甬道拐角,这才低着头往单元门口走,没走两步,就被人给拦住了。
一双黑色的深口皮鞋,中规中矩的深色西裤,在往上就是一件半长的咖色风衣,敞着衣扣,露出了里面黑色高领衫,明明都是很简单的款式,却叫韩女士穿出了优雅……她一路看上去,最后终于把视线落在了韩女士那张妆容jīng致得都有些虚假的脸上。
苒苒忽地很想笑,她们母女两个相像的地方实在不多,就连身高她都没能遗传到韩女士的高挑。
韩女士用审犯人一样的口气问:“怎么是他送你回来的?”
苒苒高跟鞋踩了一整天,晚上又硬扛着走了那么远的路,几个脚趾头早都钻心的疼,听韩女士这样问,她就低了头,答非所问地说道:“有什么事上楼再说吧,我脚疼。”说完了也不管她的反应,自己扒下两只鞋子拎在手里,绕过了她进了楼。
韩女士与女儿斗争多年,早就习惯了她这种态度,只能冷着脸跟在后面进去。
苒苒不愿意被韩女士看出她刚刚哭过,一进屋就钻进了卫生间里,足足折腾了少半个小时才从里面出来,脸上已是糊上了美容保湿的面膜,见韩女士还坐在沙发上等着,也就仰着脸坐在了沙发上,口齿不清地问她:“找我什么事?”
韩女士本已是等得不耐烦了,见她这样还是说道:“等做完面膜再说话。”
苒苒暗自笑了笑,索xing把头仰在沙发靠背上,闭上了眼。今天发生的事qíng太多,她得好好理一理思绪,再来面对韩女士的审讯。又过了一刻钟,待她揭了面膜纸,又洗过了脸,韩女士这才沉着脸问她道:“为什么看不上邵明泽?”
她默了下,反问道:“你又看上了他什么?”
到底是看上了他什么,非要把她与他凑做一对?
韩女士眉头拧了拧,眼看着就要发火,又qiáng行忍下了,耐着xing子解释道:“邵明泽年轻,有才华,更有邵家做后盾,以后会前途无量。”
苒苒则是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毛,“他有没有前途,我不稀罕。”
韩女士终于火了,语气刻薄地问她:“那你稀罕什么样子的?林向安那样的?还是陈洛那样的?”
苒苒一愣,韩女士提林向安并不奇怪,可想不到的是韩女士竟然会把陈洛也拎出来。她与陈洛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只不过因着夏宏远的关系见过几面而已,除却今天晚上,两人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几句。
韩女士却把她的愣怔当做了被戳中心思的心虚,心中不由得更是恼火,站起身来怒道:“门当户对的对象你看不上眼,非要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纠缠不清!你当陈洛就是好人?就你这点心眼,他手指fèng里漏掉的都比你多!先是林向安,现在又来了一个陈洛,夏苒苒,你能不能带着眼睛识人?”
苒苒本就心里压了口气,一听她又提到了林向安,顿时也急了,扬着下巴回敬道:“我愿意,我愿意喜欢谁就喜欢谁,我愿意跟谁jiāo往就跟谁jiāo往!你管不着!你要是喜欢邵明泽,你自己嫁去!甭说我没带眼睛识人,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要是带着眼睛,你也不会嫁夏宏远!”
人一动怒,往往就会口不择言,恨不能句句话都往人的心窝子里戳。
韩女士脸色一下子灰败如纸,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苒苒就有些后悔自己话说得太难听了,无论如何她都是自己的母亲,实不该这样捡着她的伤疤戳的。看韩女士这个样子,她有心说两句软话,可又觉得拉不下脸来,张了张嘴就又合上了,只垂下了视线。
韩女士既觉伤心又觉愤怒,连指尖都微微地颤抖着,好半天才能说出话来,嘶声道:“就是因为我没长眼嫁了夏宏远,我才不想我的女儿走我走过的路,吃我吃过的苦,受我受过的罪!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靠得住,你能靠得只有你自己!有钱,有地位,比有个男人有用的多!qíngqíng爱爱都是糊弄小姑娘的,婚姻就是利益的结合,人心易变,只有存在利益的关联婚姻才能稳固,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苒苒沉默半晌,轻声说道:“夏宏远的钱足够我轻轻松松的活一辈子了,我不用非得再找个有钱的男人。”
“夏宏远的钱?”韩女士冷笑,“你就这么笃定夏宏远会把钱都留给你?我告诉你夏苒苒,你别太天真了,你别以为现在你是夏宏远的独生女儿,他就会把财产都留给你!他之前能为了别人对你不闻不问十几年,以后就也能为了另外的人再把你抛到脑后!他现在虽然没有儿子,可他有的是女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又生出儿子来,到时候,夏宏远第一个要防的人就是你这个女儿!”
☆、第 10 章
苒苒知道韩女士说的不错,若说这个世上谁最了解夏宏远,韩女士认了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他们夫妻相识三十余年,什么脾气都是摸透了的。夏宏远的确是个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的人,在苒苒之前韩女士是生过儿子的,因病夭折了,后来才又有了苒苒。夏宏远一看是女儿,就又bī着韩女士继续生儿子,可韩女士却因着两次生育亏了身子,再加上她自己心里也抵触这种把女人当做生育工具的行为,所以便一直不肯。因为这个,夫妻两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再后来,夏宏远索xing就在外面养起了女人,连家也不回了。
苒苒心里一阵阵的发冷,却又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说道:“我可以不要夏宏远的钱,没钱我就过没钱的日子,我有稳定的工作,只要肯努力,总不会饿死了。”
韩女士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不由得轻轻笑起来,她重新在沙发里坐下来,不紧不慢地问道:“哦?是吗?那穆青活得不努力吗?为什么还会被区区几十万bī得走投无路?哦,对了,她是因为母亲病重需要钱,你这一点不用担心,我生了病是不会花你一分钱的,可若是你自己病了呢?若是你以后的孩子病了呢?你还敢说没钱就过没钱的日子吗?”
苒苒不敢说,因为她曾确确实实的见到过穆青的窘迫。因为没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的生命慢慢流失,因为没钱,穆青一个人坐在走廊里偷偷的哭。她看向韩女士,有些迷茫地问:“难道嫁了邵明泽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了?夏宏远就能把财产留给我?”
“他会因着邵家的关系而对你高看一眼,若是以后只有你一个,夏宏远的东西自然都是你的,若是再有别的女人给他生出儿子来,就算是看着邵家的脸他也不敢做得太绝。苒苒,我们现在需要借邵家的势,”韩女士软化态度,苦口婆心地劝着,“你就清醒一下吧!”
苒苒又问:“那邵明泽又为了什么娶我呢?”
韩女士盯着苒苒,一字一句地答道:“因为你现在还是夏宏远的女儿,因为现在邵家还不是他邵明泽的。”
邵家上一辈就有三支,邵明泽是二房的孩子,虽然自己出来搞了个华兴科技,可其规模和财力都不能和邵家的老产业比,顶多算是用来练手的。邵明泽迟早还是要进家族企业的,不过要想坐上掌门人的位子也不容易,他上有堂兄下有堂弟,都不是什么善茬子。
苒苒再一次沉默下来,好一会儿后才低声说道:“妈,我今天很累了,你让我好好考虑考虑,我过两天再给你答复,好不好?”
韩女士探究地看了女儿片刻,没说什么,只起身拎了包往外走。她可以先退一步,不过却不表示她可以妥协,道理已经和女儿讲明了,不管女儿愿不愿意,最后都得按照她的意愿来。以前是这样,以后也必须是这样!
苒苒没去送韩女士,听着房门哐地一声关上,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累,真的累,从内到外,从jīng神到ròu体,没有一个地方不在叫嚣着累,活着真累!可偏偏连死的勇气都没有,所以只能继续这样活下去。
她闭上了眼,想放声哭一场,却发觉眼眶里一片gān涸,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父母,她不是没想过要逃脱,狠下心来抛弃这一切桎梏。她也曾勇敢过,在那年少无惧的年代,不管是对生活还是对爱qíng,她都有着饱满的热qíng和无尽的勇气……可惜,她终归是个俗人,一个懦弱的俗人,一个早就向生活低下了头颅的懦弱的俗人。
邵明泽有什么不好?他年轻,有家世,有相貌,有能力,实在是一个不错的结婚对象,配她真是绰绰有余了。既然与父母之间都能相互算计、考量得失,难道还想在婚姻里寻求真爱吗?她到底还在幻想什么?又在奢望什么?
苒苒静静地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扣着的那个吸顶灯,简简单单的圆形,散着白晃晃的光。这盏灯还是她后来换上去的,和房子的装修风格很是不搭,可她偏就喜欢这样的,觉得亮堂,不像那些华丽繁复的水晶灯,看着灯泡不少,可就算是全都开了,屋子里也是一片模糊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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