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这女孩为什么孤身一人来这找杀手,而且还用这么笨的方法。她既然知道要来太平城找杀手,应该会有一些门路的?
但练月还是把自己的疑问压了下去。一个杀手,好奇心太重,不是什么好事。
练月放下刀,上上下下的将女孩打量一番,看她衣服的料子和打扮,应当不是来自什么大富大贵人家,于是道:“你知道请一个杀手需要多少钱么?”
女孩紧了紧包袱皮,脸上依然是那种固执和笃定:“我有钱,我请得起。”
练月偏着头瞧她:“你有多少钱?”
女孩道:“这个你别管,你只需告诉我,请你需要多少钱?”
练月不知道这女孩跟什么人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么执着,但她的执着很动人,只是太小了,她不跟小孩子做生意,她想让她知难而退,于是道:“我听街坊邻居议论,说这城里的杀手杀人,按人头算,一个人头至少也得准备五百两银子吧。”
女孩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练月道:“小姑娘,杀人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赶紧回家吧。”
只是一瞬间,女孩就做好了决定,这决定让她自己都害怕起来,但这害怕却无损于她的决定,反而让她更坚定。
她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五百两银子,这是你说的。”
练月一惊,觉得这女孩可能误会了什么,正要开口解释,女孩却没给她机会,而是转身跑了。
练月无奈的摇了摇头。
原本以为这就是结束,结果没过几天,女孩又来了。
女孩仍是几日前的那副打扮,她什么都没说,直接递过来一叠纸。
练月只瞥了一眼,就知道女孩递过来的是什么。那是银票和画像,她做杀手这么多年,对这个动作太熟悉了,但她没接,她低头继续刻自己的木雕。
女孩见她不接,便绕过摊架,在她脚边蹲下,见她丝毫不理会自己,便揪了揪她的裙摆。
练月没办法继续忽视她,便给了点反应,瞧了她一眼。
两人对上目光之后,女孩眼中忽然闪出了一种炙热的光芒,她开始说话了,不像之前的固执和平静,而是带了一些无法掩饰的激动:“他叫刘元安,是个读书人,家境贫寒,刚来临安时,连饭都吃不起,我爹娘可怜他,留他在药材铺里帮忙。再后来,他娶了我姐姐,入赘到我家。我家经营着一家药材铺,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日子过得倒也不清贫。他要继续读书,全家人都支持。爹常说,士农工商,商人在最底层,而读书人在最上面,爹希望他能读出一点成绩来,借此来拔高门楣。后来他心想事成,凭借一篇《太平赋》得到了丞相的赏识,做了他的门客。自从之后,性情大变,动辄就打骂家姐,爹娘若是说他两句,他连爹妈都一块打骂,我觉得这样下去不好,可姐姐又不愿意跟他分开,就一直忍着。直到有一天,他酒后闯进我房间,对我施暴,幸好姐姐及时发现,姐姐救了我,可自己却被他失手用灯台打死了。爹娘闻声赶过来,他一不做二不休,将爹娘也打死了。他本想将我也打死,但他喝醉了,没有我跑得快。我跑出去之后去报官,可官府畏惧丞相的权势,最后把这案子当个悬案结了。案子结了之后,他没敢在临安待下去,便一路北下。我跟了他一路,中间有几次差点跟丢,好在老天怜我,我数次又跟他撞上。我一路跟他到太平城,见他交了名帖,进了平昌府,才出来的。”顿了顿,“三条人命,这是血债,我一定要让他偿还,请姑娘帮我。”
女孩的激动里混杂着狂热,愤恨,不甘和伤感,天然带有某种煽动性和蛊惑性。
练月对她不是没有怜悯,但怜悯只有一瞬间。因为这种家破人亡的故事,她听了许多,甚至也见过许多。这样的故事并不让她感到意外,她早见怪不怪了,但她对女孩心存佩服。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怀抱着巨大的仇恨,从临安一路跟到这里,像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狼,她佩服她小小年纪,便这样彪悍。
只是佩服归佩服,练月还是不打算接她这单活,她不跟小孩子做生意,这是原则问题。而且她已经很久没杀过人了。虽说杀手不杀人,就跟剑客不拿剑一样让人难受,但一旦过了那个难受的过渡期,她似乎也不怎么想念血溅在脸上的感觉了。
练月道:“我很想帮你,可我只会用刀刻木雕,其他的不会。”
女孩直直的盯着她,练月有些受不了这样的责问,她垂下目光,继续刻自己的木雕。
女孩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瞧着她:“你不帮我就算了,我找别人去,但你别想否认,你就是个杀手,我能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你怎么遮都遮不住的血腥味。”
女孩走了之后,练月揪着自己的衣服闻了闻,没有啊,她多久没碰过血了,怎么会有血腥味呢?
第二章
下午收了摊之后,练月回到家里。
房子是练月从蔡婆手里租的,南边是堂屋,东边是灶房,灶房旁边种了一棵紫桐树。紫桐树有些年头,虬枝盘旋,将东边的天空遮得严严实实。树下有个小巧的亭子,吃过晚饭后,练月擎了一盏防风灯,拿了本《大郑异物志》去亭子里看。只是翻了几页之后,便有些看不下去了。练月叹了口气,她应该帮那个女孩的,不为同情她,也应该为她从临安一路跟到这里的彪悍而帮她了了这个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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