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月想,如果明日女孩还来,她就答应她。
可女孩并未来。
女孩没来,练月有些坐不住了,或者说有些无聊了,于是她请蔡婆帮她看会儿摊子,然后一个人溜达去了平昌府。
平昌府里住的是平昌君,平昌君是沛国国君的三公子沛梁。据说自小体弱多病,到太平城是来养病。
但到底是养病,还是避风头,那就不知道了。
练月在平昌府四周转了一圈,然后又回去。
晚上入夜之后,练月从衣柜中找出夜行衣,拿上自己的长短剑,关好门窗,跃上房顶,一路向平昌府去。
练月已经很久没晚上出过门了,更别说走房顶了,这乍一出来,还有点不习惯,但几个起落之后,她便找回了自己做杀手的感觉。
练月想,她可能并不是好心想帮那女孩,她现在哪里有什么好心,她只有自保的心。如今突然好心了,也不过是太寂寞,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练月翻墙进入平昌府之后,突然很后悔自己没打开那女孩递过来的画像,看看刘元安到底长什么样。现在就算她肯一间一间的找,但找到了,也不一定认得出来。练月叹了口气,早知自己如此善变,就应该留一手的,现在好了,自作自受。
骂完自己,她打起精神,闪转翻挪,躲开巡夜的护卫,一间房一间房的找过去。
这平昌府的构造和沛国其他贵族府邸的构造没什么区别,亭台楼榭,飞檐斗拱,环山衔水,花木扶疏,廊回路转。练月摸索着寻了一会儿,看府中各处都相继熄灯休息,她又在里边转了一会儿,最后转到东北角的一个叫进贤居的院子。
贵族们喜欢养门客,越多越能显示自己的贤明和才名。贵族供门客吃住,且按月给俸禄,而门客则帮主人出谋划策。门客们平时是没正经工作,也不需要干杂役。如果主人需要他们,他们就过去听候差遣。没差遣时,他们就吟诗作画,高谈阔论,所以门客们通常都住在一起。
进贤居很大,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得有十几间房,而且都这个点了,依然很热闹。练月隐在梧桐树上,从这个角度能看到院中的亭子里还有人在下棋。练月的直觉告诉她,刘元安一定在这里。
两人下棋,两人观棋,一共四个人。练月竖起耳朵去听。
练月这双耳朵能听到百步之外的箭羽之声,自然也能听到二三十步开外,他们之间的对话。
但可能是对棋不言,观棋不语吧,他们都没怎么说话,偶尔发出一点动静,都是一些啧啧感叹声,比如中牟兄这步棋妙啊,子澜兄这步棋绝啊之类的恭维词。
直到最后他们收拾棋盘,各自回房休息,练月也要撤退,准备次日白天再过来瞧一瞧,结果那位中牟兄就喊了一句:“元安兄,可别忘了上午你答应为弟的事。”
元安兄道:“不就是明天陪你去清远寺么,我记下了,放心。”
练月反应了一下,觉得这个元安兄应该就是女孩的姐夫刘元安,而且他们刚才说什么,清远寺?真是天助那女孩,这刘元安如果出了平昌府,那非常好办了,他一直待在府里,反倒是件麻烦事了。
练月等院子所有房间的灯相继熄灭了之后,方才摸着来时的路,翻了出去。但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一直在城里乱转,最后她下了房顶,在一条小巷中停下,然后转过身,对着茫茫夜色道:“阁下跟了我一路了,请现身吧。”
练月不知道这个人是何时发现自己,并开始跟踪自己的,但练月发现他,是在进贤居。她隐在梧桐树上,他则在一旁的花丛中。
练月的话音刚落,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男人从小巷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剑光一闪,练月的长剑已经出鞘。练月拔剑的同时,男人的剑也拔了出来。
寂无人声的小巷里只能听到兵器相击的声音。
男人的剑法迅猛刚疾,势若游龙,练月跟他一交上手,就立刻知道这是个用剑的高手,她不敢掉以轻心。如此过了几十招之后,两剑再度相击,绽出火花,男人迫她滑出去十几丈远,练月另一只手反手抽出腰后短剑,直插他颈下,他后仰躲开,练月的短剑便要斜刺入他的胸膛,他伸左手握住她的短剑,右腿扫她左下,两人腿上又拆了几招,几个贴身的推挪在眨眼之间完成,等停下来时,男人的长剑已经堪堪贴在了她颈上。
技不如人,练月非常识相,她站着没动。
月亮被乌云遮挡,夜色很浓,这么近的距离,他们也不能将彼此看清楚,练月只能隐约看到他左边的颧骨上斜下来一条一寸左右的刀疤,这条刀疤让练月在看不清他脸的情况下,却依然想起了一个不苟言笑的无情剑客形象。
男人手腕微动,剑尖一挑,练月的面巾被挑掉了,云破月来,他的剑仍紧贴在她颈上,有血顺着她的颈流下来,她一动未动。
男人忽然笑了,极轻的一声冷笑:“这个颜色的夜行衣,我倒是头次见,有意思。”
练月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你能想象吗,一个心高气傲的女杀手,却偏偏患了一种奇怪的眼疾。在她的世界里,没有绿这个颜色,她一直不知道真正的绿到底是什么颜色,她眼中的绿,是一种跟黑色很接近的颜色,接近到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以为绿和黑是同一样颜色。直到有一天,她指着一条绿裙子说,这条黑裙子还蛮好看的,大家用像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她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眼中的世界跟别人不一样。不过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她既分辨不出来黑和绿,那就尽量少用黑和绿,到了不得不用时,那时也自有人为她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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