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季南没有说错,这真的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想不到,这一睡,他就真的再也没醒来。
这是梦吧,一切好像那么不真实。
“苏姑娘,对不起。”凌季南手忙脚乱地向苏忆歌道歉,“我辜负了大家的期待,我真是个不称职的医生。”
其实程山绘离世的消息,凌季南早便告诉了她,只是她一直都不敢相信。
她不敢相信,那个温文尔雅,喜欢眯着眼睛微笑的大哥哥,此时竟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那个关心她,可与她彻夜长谈的知音,却已单方面地遗忘了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那个坚定信仰,能在情急时刻甘愿做出牺牲与让步的地下党,却再也不能对她说话,甚至连笑一下,都只是一种无法乞求的奢望。
她还不敢相信,自己所珍惜的事物会在短短一瞬几乎全部消逝。她的父亲,她的爱人,她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情谊,一切皆已化为乌有。
她更不敢相信,那些人真的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了,哪怕是此刻的凌季南,工作任务也进行得极度困难。考虑到苏忆歌尴尬的身份,凌季南还勉强找了个安全的时间,做了苏忆歌的入党介绍人,只可惜组织一直没有同意。
而在北平知晓消息到现在,也过了半个月。这段时间以来,她总会习惯性地路过墓地,无数次看到墓碑上的“慈父”二字,亦或是注意到其他什么熟悉的旧物时,眼睛还是不觉刺痛。
春天已经来了,为什么你们要走了?
你们……为什么不等等我?
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侵蚀了苏忆歌整个身体。此时,她怪罪自己的懦弱、胆怯,只能在没有依靠时,用泪水缓解自己。
但噩耗却丝毫不照顾苏忆歌的感受,仍旧接二连三地向她传达着绝望的讯息:她眼睁睁地看到了自己的同学被特务处决——正义的少年被五花大绑着,面对那些人丑恶的嘴脸,却也丝毫不显畏惧,枪举,豪言壮语冲破云霄,枪落,胸前衣襟染上了赤旗的红。
而她的老师叶陌也因身份原因被捕,或许正遭受着惨无人道的严刑拷打。依她的能力,她根本无从下手,真的谁都救不了……
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将自己的心血毫无保留地献出,来竭尽所能浇灌信仰之花。
原本苏忆歌不理解他们的行为,可听到阿绘临死前的那句话时,她却茅塞顿开了。
原来他们的内心都有着无法撼动的崇高追求,所以——哪怕是面对最亲密的人,他们依然会义无反顾地踏入深渊,用自己的黑暗点亮他人的光明。
她这才发现,当有的人依偎在一起,近在咫尺时,思想的高度却远隔天涯。
她懂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所以,我……”一个念头突然蹿入苏忆歌的脑海,却被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
“苏小姐,怎么了?需要我帮你吗?”
来者便是杏年。苏忆歌看着她面颊上绽放的笑容,轻轻摇摇头。
“对了,”杏年想起了什么,从衣装中抽出一封信,“程先生写了一封信,注明是特地留给你看的。”
“信?”
苏忆歌灰暗的眼神似乎有了些许光彩。她郑重地接过信纸,又将它小心翼翼地铺开,颤抖的指尖落在了白纸黑字上。杏年出于尊重,也没有做过多的停留。
那些清新端秀的字顿时映入苏忆歌的眼帘。
致亲爱的小忆歌:
犹豫再三,我还是写了这封信.我想,若是再不动笔,或许来不及向你表达我的心意了,有些话,还真是说不出口。
那位军官或许早在庙会认出我来了。不出几日,我定会被捉住,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呢。
你那天问我:“既然有人要害你,你为什么不离开?”我当时没有作答。第一是为了隐藏身份,第二是我当时有任务在身。但是我想,就算离开剧院,或许我的结局也不会改变,甚至还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是是剧院的副团长,我必须要对自己的团员,对那些欣赏戏曲的人负责。虽是大致知晓对方的阴谋,但是离开那里,其实我也无处可去——而且,我舍不得你。
那位军官曾在抗日战争时与我并肩作战过,认出我并不困难,虽是曾经的战友,但他也说过:“假使我们成了敌对方,那我也决不会心慈手软。”
真抱歉,没想到写剧本竟然耗了过么长时间……没办法,只好暂时搁笔了。
在集中营里,空闲时间反倒多起来。拿出这封信时,心中总有些无奈的感伤。本想早些将信纸给你的,没想到一拖再拖,信还没写完,我们两个人就被迫分离了。
这封信你可能不会收到了,但我仍抱有那么一丝微乎其微的希望,或许,这也算一个心里慰藉吧。
你还记得你看的最后一个剧本吗?我想你或许已经猜出来了,是一个属于你的故事。不过当时我怕你不喜欢,字词写得比较隐晦。
那剧院里前一幕幕,一个个故事,的确值得好好收藏呢。我想好了,这个剧本就叫《北城冬曲》吧。可惜没有完成,算一个小小的遗憾呢。
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在此处,我也遇到了不少仁人志士,他们坚毅的品格,高尚的情操也令我肃然起敬。有时候,周而复始的痛苦折磨也让我曾有过会“牺牲”的想法,但万一我能活着回来呢?万一我可以再见到你呢?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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