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忆歌久久不出声。良久,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小朋友,上面的新闻……可信吗?”
“怎么就不可信了?”他神色微愠,皱着眉道:“若是不可信,我的报纸可就卖不出去了!”
他倒也实在而天真。
“那……来一份吧。”
卖报童笑了笑,伸出布满冻疮的手,朝苏忆歌比了一个数字。苏忆歌会意,取下背包,从中翻出了一个精致的手袋。数好零钱后,苏忆歌将它们一张一张放在了手心。
一看到钱,卖报童的双眼就亮了,他跳起来,一把抓过了零钱,顺便把报纸也塞给了苏忆歌。
“太好啦!我们家都好几天没开锅了,今天终于……”卖报童一边微笑着,一边将钱揣进兜里,“可爱的小姐,谢谢啦!”
似乎是听到卖报童那一句话的缘故,苏忆歌拿着报纸的手不觉一颤,禁不住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对卖报童的同情,还是对自己在这乱世中迫不得已的悲凉。
目送卖报童的身影被茫茫大雪吞没后,苏忆歌才回过神来。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抖落了报纸上的雪,将它展了开来。
如果文字还不够真实,那这些图片也足矣证明一切。
除了被烧毁的房屋,还有一张触目惊心的照片。
是他,是他那张伤痕累累的脸。
父亲……
所以,我这些年,都错怪了他,对吗……
对吧。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他人现在又在哪里……
这些年的疏远与冷漠,究竟换回了什么……换回了他的牢狱之灾吗?
向来斯文娴静的苏忆歌竟也忍不住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他从来就不是汉奸,他还是当年那个教导自己爱国的父亲!
我为什么会这样!
他又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
这些混乱的念头顿时跳入她的脑海内,搅乱了她的思绪。它们窜如心底,却似乎又在一瞬间要冲出心扉。
她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是先前的无知造成了父女二人的隔阂。现在幡然醒悟,又有什么用呢?
事实上,苏忆歌先前从未听自己的父亲提起过他地下党的身份。这些年,他似乎一直都忠心耿耿地在为日本人服务,以至于这几年来,根本没有任何人怀疑他的身份。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和自己说呢?这样,她也不会那般自卑与孤僻,更不会一意孤行,去北平念书。而自己会在家陪着他,与他共守这个秘密。毕竟,多一个人,也多一份保障。
“为什么……”
母亲,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啊,我不希望你也……
痛苦几乎是瞬间爆发,苏忆歌只觉腿一软,近乎是要被悲伤击倒。
她似乎没有理由去怀疑这份报纸的真实性。照片明明白白地贴在那里,大火焚屋,家财尽毁。
或许有时候,家破人亡,真的只要一瞬间。
报纸被撕碎,很快,它们便与这漫天飞雪融为一体了。
好像一切都在此刻失去了意义。她知道,那个家,永远不会像从前一样欢迎她了。
失学、战争,家破人亡……这个世界,也真是可憎啊。
拎起背包,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穿行在纷扬大雪中 。好似这世间,除了她,便只余那难以消散的风雪。
但她还是要回去。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亲眼看一看,看一看她的家。
雪越来越大。她的脚被冻的生疼,浑身也禁不住直打寒战。无可奈何,她只得跑入一个冷清的小巷,倚在墙角,先借着屋檐挡些风雪。
苏忆歌放下背包,下意识地往包里一摸,却发现背包不知何时被人拉开了一个大口子,自然,包中用来装钱的手袋也不见了。
她一时就滞在了原处,大脑里几乎一片空白。风雪趁机袭入这个小巷子中,几乎要将小小她整个吞没。或许之前她还存有一丝微乎其微的希望,希望这个新闻的照片和文字是胡编乱造的,但此时,连这点希望都被泯灭了——她用来回家的钱,已经被人偷走了。
顿时就没有了力气,一种绝望蔓延上心头。
苏忆歌无力地埋下头,突然发觉有什么如刺般尖锐的物体盘踞在她的脸上,痛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她颤着手,抚了一下面庞,才发现不知何时,泪水从眼角滚落,凝成了冰。
身体已经几乎无力支撑她继续站立下去了。腿一软,她便这样跪倒在雪地上。
似乎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着,浑身都在一阵一阵地发麻。手脚甚至产生了错觉,灼得发烫,似千万条巨虫侵入她的血管,好似使得她的鲜血都开始沸腾起来。
几乎万念俱灰。
她觉得她会死。
但她知道,她不能死。
父亲……
可,对不起。
不过死之前,她至少不会再对父亲有所怨恨了。
所以……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女儿已经放下了往事恩怨,会不会原谅他女儿的任性?
呼吸愈发微弱,但她还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大脑仍拼死支撑着那一点可怜的精神力。
意识朦朦胧胧间,苏忆歌似乎听到不远处轻快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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