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中文、英文、德语,乃至俄语和法语各重复一遍,整个过程吐字镇定,态度冷静,比火急火燎的播报更加引人注意。
很多旅客从杂志报刊中抬头,侧耳倾听。
萧与时不是简单地寻人,而是通过广播向她说话:“沈如磐,我不知道你还在不在,但直觉告诉我,你应该还属于这里。”
“我知道你在柏林的这一年过得很不容易,没有朋友,脱离父母长辈,凡事只能靠自己。我欣赏你的执著和韧劲,却很少予以关怀,以至于你今日承受不住打击偷偷逃跑。”
“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请联系我,我就在这里,我会陪你一起面对那些糟糕的事情。”
他的嗓音极其沉稳,透着少有的关怀和柔情,不少旅客低声议论起来。
“这个男人在寻找女朋友?”
“应该是。大概他做错事,把人家气跑了。”
沈如磐一动不动地坐着,两手紧攥着随身小肩包的系带,指节泛白。
她察觉到有人在打量她,默不作声瞥过去,对上一个陌生人。
那人看看她,又瞅瞅电子屏幕“寻人启事”里的照片,视线几度来回,最终落在了她米驼色针织上装,以及同色长款半身裙。
她走时匆忙,忘记换衣服了。
沈如磐负荷不住这种打量,起身走到一个比较远的地方坐下。她回头瞥一眼那人,那人从兜里掏出手机,戴上耳塞,看起来似乎只是听音乐。
千等万等,终于可以登机。
她购票匆忙,只买到了经济舱,又是机尾最末的位置,按照顺序属于最后一批登机旅客。
她跟在长长的队伍后面往前挪,眼尾余光却瞄见不远处来了一个人。
正是找了她大半天的萧与时!
沈如磐惊讶极了,但她无处可逃,只能祈祷他看不见她。
不久前萧与时赶到机场,当机立断先通过广播寻找沈如磐,再逐一排查各个登机口。他快步前行,边走边扫视,紧接着一眼看见队伍末尾低着头躲躲藏藏的沈如磐。
他顿时松口气,疾步走过去。
而她感应到什么,惴惴不安地抬眼往这边瞅。
——两人视线相交。
她的脸色变了变,后退一步折身要跑。他用身体挡住她的去路,探手过来紧紧扣住她的手腕。
“跟我回去。”萧与时长话短说。
“我不,你放开我。”沈如磐挣扎。
萧与时知道她倔,也不想在公共场合强人所难,稍稍松开她:“如果你的理由合理,我让你走。”
沈如磐咬了下嘴唇:“我……我只有一年的病假,现在时间到了必须归队。”
“但你的身体不过关,回去也不能比赛。”
“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我不行。”
萧与时听到这样的打算,眉头深深蹙起:“沈如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从未听他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说话。哪怕初次见面她冲撞他,甚至不久前欺骗他,他都没有生气。然而现在他连名带姓反问,分明对她很反感。
沈如磐被镇住了,亦被噎住。
半晌,她低低地回答:“我没有别的选择。因为我的病,我的搭档陆楠在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参赛,没有取得什么成绩。他全无怨言,还为了让我安心治病,违背领导的安排又悄悄等了我一年。”
“我的身体明明快好了,现在突然发生变化。如果我不回去,陆楠怎么办?他为我牺牲了太多,我总要做些回报,比如在接下来的赛季里和他携手再战,能拼几场是几场,至少没有辜负他的付出。”沈如磐一气说完,胸口又袭上苦涩的滋味,一时没忍住,眼眶慢慢发红。
萧与时没有想到她偷偷回国的原因竟是为了搭档。
看着她那双噙泪的眼睛,萧与时沉默一分钟,语气微微缓下来:“你回国只会让病情恶化,万一陆楠知道你为了比赛放弃应有的治疗,他并不会高兴。”
“我不会让他知道。”
“可你曾经告诉我,花样滑冰是你的命,你无法舍命。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放弃你的另一条命?”
沈如磐再次噎住。
她摇头苦笑,眼中的泪水渐渐积起来:“我知道,如果没有你,没有费恩医生帮我续命,我不可能恢复成今天的样子。谢谢你,能遇见你们是我的荣幸,但请你不要插手我的事。我有无法逃避的责任和义务,没有别的选择。”
萧与时看着她伤心的模样,本就不多的怒意散了大半,心口也泛起怜悯。
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痕,低声安慰:“有的选,你可以继续治疗,直到真正恢复健康。再说你签过协议书,身体不仅属于个人,也属于实验。如果你一声不响逃走,实验功亏一篑,整个医疗团队的努力全都白费。这对你自己或者陆楠都无好处,你真的要走?”
他循循陈述,每一句都讲得极其在理,她无法反驳。
走,是抱薪救火;不走,是心在天山身老沧洲,有志难申。
——左右为难。
沈如磐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走或不走的拉扯。她就像身陷泥淖,虽然努力向上,接二连三的困境总能轻而易举地攫住她,把她往下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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