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与时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在这个最脆弱也是最难抉择的当口,他没有任由她纠结无助,而是说:“如果你不知道是走是留,不妨抛开烦恼先跟我回去,我们从长计议。”
“如何从长计议?”沈如磐再难按捺悲伤,眼泪夺眶而出,“我受够了无穷无尽的治疗,恢复,再治疗,再恢复。我是人不是机器,我背部的皮肤被手术刀反复切开,仿佛里面埋藏的不是肌肉骨骼,而是钢筋水泥。我也会痛苦,也会疲惫,但我一次一次告诉自己,不要放弃。然而我究竟要坚持到何时才能如愿以偿?是我太贪心了吗?还是说我的身体就像朽木,不堪修复?”
她的情绪陷入崩溃的边缘,哪里还有昔日坚强自信的样子。
萧与时默然片刻,低低叹口气,将孤立无援的她拉过来,轻轻揽入怀中。
“我明白你的痛苦。”他的下巴挨着她的面颊,轻声慢语吐出的每一个字,皆清晰客观地传入她的耳朵里,“不过,既然你选择来到柏林,应该知道,你往后要走的路注定坎坷难行。”
怀中人安静一秒。
下一刻,她呜咽出声,失控的眼泪扑簌直落,全部洒在他的怀里。
是的,世界上总有一条只能她走的路。
不论最后能不能东山再起,都是无法回首的断头路。
第16章 无常之美(上)
回去的路上, 气氛沉默而凝重。唯一的小插曲发生在沈如磐重开手机, 阻塞多时的消息全都弹出,包括花滑队领导回给她的短信。
“小沈,你给我打电话了吗?最近恢复得怎么样?差不多了就早点回来吧, 大家都很想你。”
她的情绪不像之前大起大落, 读完短信把手机轻放在一旁,头抵着车窗,木然地看着外面掠过的街景。
她有一张清秀耐看的脸, 年轻的脸庞却透露出和年纪不相符的倦态, 眉目间尽是沧桑。
就当车内无言的氛围还将持续下去时, 她喃喃开口:“我的病假,截止于下周周末。”
萧与时侧过脸看她。
“费恩医生说,好好吃药,也许能控制骨赘增长的速度。你相信这个奇迹吗?”
他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回答: “我们可以相信, 但是万一失望, 也要有重振旗鼓的力量。”
沈如磐没有接话。
她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轻轻闭上,遮住眼睛里一切情绪。
*
萧与时把沈如磐送回医院,继而来到费恩的诊室。
他看完她的检查报告, 抚额沉思了好一阵子,方才说出心中的想法:“她突然出现并发症, 会不会和我有关?”
沈如磐曾经在天寒地冻的夜色里走了很长一段路。萧与时想到她因为韧带痉挛而痛到发颤的模样, 很难不怀疑自己。
费恩摇摇头:“异位骨化是椎间盘术后常见的并发症, 和你没有关系。”
可是无缘无故,怎么会出现今天的意外?
萧与时一时千头万绪。
他记忆力不错,很快想到一些蛛丝马迹:“我记得最早做体外标本测试时,有几个数据超出预期,偏差较大。”
那些数据曾经清楚地写在测试报告中,是用来反应假体植入脊椎后,人的疼痛程度和关节活动水平的预估值。
萧与时不是医生,对这些非力学数据要求没那么严格,现在再回忆,难免觉得它们是个警示。
萧与时道:“请您把测试报告再发给我审阅一遍。会不会是当初测试进度太赶,导致有某些潜在问题也不能及时发现?”
费恩一听,面露吃惊的表情。
他瞪着眼睛看着萧与时,眉头不自觉皱起:“你的意思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到位?”
老专家的情绪激动了:“在过去一年的时间里,我为了沈如磐付出多少心血,你应该看得见。你现在怎么能反过头质疑我,认为是我的疏忽导致她身体抱恙?”
“我没有质疑您,我——”
“虽然你年纪轻轻就是一流的物理学家,但在医学领域,你最好尊重我的能力。”费恩生硬地打断,“今天的讨论到此为止,你回去吧。我也该看一看沈如磐,交待她药物治疗的事。”
萧与时沉默了。
从开始到现在,手术对沈如磐,对实验团队,都是一场压力极大的挑战。今日的意外既打击沈如磐,也让团队领导人费恩产生了挫折感。
萧与时出于对对方的尊重,缓了缓语气:“我无意冒犯您。”
萧与时毕竟是学者,处事严谨,换了个方式道:“实验的最终目的是向腰椎病患者推广假体。我们有必要重启测试,确保万无一失,还请您理解。”
说来说去仍然非做不可。费恩心里不舒服,又无法反对萧与时的意见,只能冷不防反问: “你好像格外关心沈如磐?我记得你以前只热衷物理研究,很少关注其他事,怎么对她的事如此在意?”
“她是特殊实验对象,身体好坏直接关系到实验成功与否,我关心她也是应该。”
萧与时说这番话的时候,面色波澜不惊,语罢将检查报告递回去,起身离座:“最近情况特殊,我每天都会抽空来医院,跟进沈如磐的治疗情况,劳您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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