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疑惑,便听对面“咔哒”一声响,是他将表盖子合上了。
“湘湘,学校的功课可还好?”
没料到,是问这个。
“好。”
“是否够了作为公派留学生出国的资格?”
她点头,“是够了。”
他这样让她生出了被长辈训话的错觉,不觉得拘束,只是有些不适应。
他嘴唇抿了抿,再张开,“我找人安排一下,下周去给你办休学,不要在学校里念书了,我会托人给你安排法文老师,明年开春,你便随着新一批留学生到法国去,你意下如何?”
她微愣,却未觉不妥。“好。”
他那边原来有些紧张的神色终于有些松动,一只手撑着扶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笑了,“本还怕你不答应。”
她闻言一笑“所以你一副家长的样子,是怕我不应?”
“以我平常的样子,如何能说出来把你送走的话。只是觉得亲自把你一个小姑娘放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异国去是我的罪过了。”他面对着她,无奈笑笑。
她摇摇头,“我很早就想要出去,不会不答应。况且,迟早要走的。”
她又说,“我也早就该和你一起做点什么。”
他抬起头,望向她,她眼睛里,不同于往日,她直视他,这次,是坚定的,决绝的,在对未来充满信心。
他终于笑出声来,“好,忠哥去找人安排。”
他喝了一口茶,入了口,才发现已经完全冷掉了,皱了皱眉头,“忠哥不是不想你多和同学接触。”
原来还是怕她猜测是因为那封信的才突然做的决定,她偷偷笑了下,他那话里有些不自然,这是怕她觉得他小心眼儿了?
她装模作样地咳了一下,“自然,让我早学法语总好过到那里现学现卖,吃了苦头的好。”
“小促狭鬼。”他听出来她话语间的戏弄,“送你回去吧,我有个约,不能亲自去了。”
“无妨无妨。”她说着站起来,走到门厅那拎了手包,用拿包的那只手冲他挥了挥,他看她口型是:“再见。”
那口金包下面坠的流苏穗子闪了闪,隔开了玻璃壁,到他眼前。
他动了动嘴唇,回了“再见”。
他自嘲,想自己真是毫无新意。
☆、朝朝暮暮与君同(四)
再相见已是过了五六天,她坐在一处老去的西式庭院里,身旁是个棕发棕眼的中年女人。
陈世忠同她讲,这老师是个混血儿,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法国人,自幼在法国长大,父亲去世后,便随母亲重返父亲的故乡,算起来也快有三十年的光景。
她面前摊着一本书,一个敞开的笔记本,一支拔了盖子刚刚吸饱水的钢笔还有一方没来得及盖盖子的方底玻璃墨水瓶。
她正一手拿着墨水瓶的盖子,一手握着瓶身,要将这拧上,却恰巧瞅见他从大门那处过来。
心中一惊,握着瓶盖的那手本是朝着瓶口用力一扣,这下倒好,直接扣到了自已手上,她忙把盖子安上,想着起身去冲洗,站起来的时候一个不稳,手上的墨水直接蹭到了笔记本上,污了几个新学的单词。
实在是太狼狈。
自己这惊慌失措的样子,全数落到他眼里,倒不知自己为何惶惶然局促成这个样子。
他见她此状,朝着那教师微微一点头就是打过招呼了,盛着丝笑意便过来看她。
“今日学了什么?”他问道。
她懊恼的给他指了指笔记本上面的几行字,“都在这了”
“是因为学了这个不想让我看见方才才那么慌张?”他右手的食指划上了一行字,是被污损的一块里难得幸免的一句。
竟有一行是看得清的,她忙低下头去探,竟是这一句,“Je t’aime.(我爱你)”
“念给忠哥听听。看看你学的怎么样。”他说这话时一本正经,面不改色,让人看着就是一副从从容容,检查学业的模样。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站在对面摇了摇头。
她咬咬牙,想着读便读了,“Je t’aime”
再抬起头来看他反应,却发觉他笑模样愈来愈深。一个激灵便晓得自己这是又被框了。
“Jade,为什么第一课要学这个?”她有些愤愤。
“爱是一种很普遍的情感,表达爱意是生活的必需品。”Jade在一旁微笑着说道,她受的是法国人的思维教育方式,并不觉得直接说明,表达爱意有何不妥,如她所言,她觉得这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说出来根本不必觉得难为情。
只是湘如上的虽是新式女校,在这方面却还是受着中国的影响大些,她本就是个薄面的,此番一说倒更让她觉得脸颊滚烫。
他立在一边,觉得热闹看够了,就懒懒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靠在椅子背上,手指敲在木质扶手上打着节拍,这是他习惯性的小动作。
大概是今日十分空闲,才有功夫来招惹自己,她腹诽道。
“湘湘学法语这些天还适应?”他开口。
这话不知是在问她还是Jade,于是她偷偷望了Jade一眼,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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