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车厢时,还有几处空位子,打量几下,挑了一个老太太边上坐着,将围巾摘下来,垫在脑后,终于睡了一个时辰。
再醒来是头痛欲裂,她揉着太阳穴,下意识去摸藤条箱子,还在,终于舒了一口气。
靠意志撑过将近四天的劳顿,她下了火车脚步都是虚的。
知道不能再硬撑,她掂量着手里还有多少钱,计算就近找一间便宜旅店,至少先住一夜再做打算,明日看看能不能找人探探消息门路,纵是心急如焚,她也不能贸贸然扑倒土皇帝府上去要人。
住的是家破破烂烂的店,硬板床,窗户漏风用布糊上了一半,弄得屋子里晦暗不明,如同阴天。西北这里娼妓业管束又少,开了门的走道里,来来去去是胡乱披着衣裳的女人,头发散着,有的随意擦两下粉,断断续续地哼着曲子,住店的男人看上哪个就拉到屋子里,是一夜露水情缘,并不风流的倚门卖笑。
她住的头一宿,因破屋子隔音效果极差,夜里听到隔壁床吱吱呀呀地响,隐约有女人呻/吟,她红着脸一晚不自在,最后想着心事迷迷糊糊睡过去,不过两个时辰,便天亮了。
不过旅馆破也破的好处,比如便宜,而且人杂得很,住的有妓/女戏子,贩夫走卒,过路商人,贫困学生,还混着下等军人。
人杂,就好打探消息,总能有门路去到张希府上。
不过就是没有那么容易罢了。第二日,第三日她在一楼的桌桌椅椅间坐了一整天,半点有用的都没打探到。
第四日便觉得不不能一直干耗下去,从箱子里拿了凭证,去了当地同陈世忠产业一直有联络的银号,给老板出示了字条,却发现他留在这里的名字是陈一。她同老板粗略交代,只说是来投靠亲人,怕一个来,一个接,两相岔开,日后难以团聚,便约定以银号老板这里做一个交接,也答应会付给他一笔酬劳。
那老板听了自然愿意,连连点头。
等她匆匆回到旅店,却有了意外收获。
出行多日的老板回来了,正坐在靠窗的酒桌上同一个穿长衫戴眼镜的男人聊天,那男人看着几分书生气,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她向那边走过去的时候,听见两人交流的字眼里有,“南军”,“求和”,甚至“软禁”的字眼。
心中一震。
最后那眼镜男人似是压了好大的火气,拍了桌子要骂人,脸和脖子涨得通红,被老板按下,递了一杯酒,她听见老板叹了口气,说:“莫言政治,莫言政治。”
而眼睛男人前一句被拦在半截的话是:“张希此等小……”
小?小人?小瘪三?他那样愤愤的语气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词。
于是她坐过去,两人看见她一个女人俱是一愣,本以为是来找生意的风尘女,看她打扮神态又觉不像,倒像是个女学生。
“两位先生可是在谈张督军?”她微微一笑,开门见山。
老板想要搪塞过去,忙笑道:“并未,是姑娘听错了。”
眼镜男人却坦荡,直接承认,“是。”
老板皱了眉,“姑娘打听这只要做什么?”
“实不相瞒,”她压低声音,“我是认识南军派来的代表的。”
这是在押注。最后一搏的赌徒心理。没有别的法子。
老板没吭声,低下头,沉默地喝酒。
她把希望寄托在眼镜男人身上。
看他接近微不可察的动作,手上攥杯子的力气重了一分,骨节露得更为分明,他在意这件事,她赌对了。
于是继续,“并非有意冒犯,我方才听二位先生谈到南军,猜想怕是二位已经知晓和解代表已到达西北数月的消息。”
那男人推了下眼镜,“嗯”了一声。
她突然红了眼圈,哽咽出声,“我只想知道他是死是活。”
见她这般,两人先愣住,随即明白过来,大概是两位代表其中一位的恋人。
他犹豫片刻,“我只听说被软禁起来,两个代表被拘在不同的院子里。应当还是活着的。”
“先生可知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去到张督军府上?”
“你……”老板面露难色,是想要阻拦。
“再不去怕生死相隔。”让人无从劝起。
她继续说,“还请二位先生帮帮我。”
老板撇过头去,叹口气,“你明日早晨跟着运送蔬菜物资的车过去一同吧,记得多给车上的伙计塞些金银细软。他们明早八时会来隔壁的院子取货。”
“多谢。”她道了谢又转向带眼镜的男人,“不知这位先生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她料定后面的事老板不会愿意掺和,只能求助于他。
男人点头,站起来,她冲老板弯了弯腰,算作道别,追了过去,挽住他手臂,示意他低下头来耳语,落在旁人眼里,就是这里一场最平常不过露水情缘的交易开端。
“借先生房间一用。”她低声,“是有要事相求。”
周围人声吵闹,从他们这里扫过一眼便不再留意,照样谈天说地,推杯换盏,在凋敝的旅店,这样凋敝的世道里,大多数人的欢念依然不会因为什么受到影响,不知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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