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其中意(民国)_佩彼甘棠【完结】(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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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抱着她走过戏楼的楼梯,那些昏暗的盘桓在头顶的颜色像是一瓶墨水,被彻彻底底打翻在白纸上,一滴不剩。只身一人奔赴西北,在拥挤冰冷,永远有难闻气味的三等车厢里,她头痛欲裂,却只想着快些见到他。她扔下箱子,跌跌撞撞倒在他怀里时,他搂着她,低声道:“我们湘湘受苦了”。满院的雪,高高低低起伏不平,他在那样的天气,卧在她身旁,把她连带着被子一起拥在怀里,温柔地许诺,“等你留学回来,我们就成亲。”

  他对她招手,“来,这最后一句是写给你的,虽说俗了点,但是是真心话。”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忠哥给不了你太多,但会一直爱你,”他摸摸她脸颊,“这是忠哥第一次喜欢一个姑娘,哪里做得不好,你多担待着,告诉我,我去改,不能委屈你。”

  她还记得他说,“我这里盼着同你共度一生”。

  “陈世忠,别再来找我了,求你。”她只丢下这一句话。重也不重,砸在他身上。

  他靠着墙,看她慌乱跑开,她的温度似乎还在唇间。

  “忠哥给你解释好不好,”声音已经哑了,喝醉酒的人太多话讲不完整,他望着她的背影,听着她鞋跟敲在石板上的声音,终于喃喃道:“不要走好不好。”

  她进门,秦述有事,还未归家,因她下午要去报社工作,小小也托付给了别人。

  这里现在就她一个人。

  如同魂魄离体,她浑浑噩噩,麻木地去洗澡,铺床,最后抱着被子躺到床上,满脑子都是自己最后说,“陈世忠,别再来找我了,求你”。

  两年前,自从那件事发生,她与陈世忠就再未联系过,不是不想,是她寄出的信,都如石沉大海一般,了无回音。

  若不是能在报纸上看到他的消息,她几乎要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

  那是一年后了,马赛的华人报社刊登新闻,将那一份消息交给她翻译,连同他的照片。

  照片上,是他出席南军商界会议的样子,西装熨烫平整,头发一丝不苟,微笑温和得体,只是她没想到,他臂间挽着一个女人,那消息上说,大抵是有了婚约,连婚期都一并报道。

  女方是大户,父亲做是糖业大亨,归国的华侨,这些年来一直在支持南军,早年同陈世忠交好,又救过他一命,成了至交。一年前,家族生意受人所害,落魄了,便带着亲眷投奔了陈世忠,谁知三个月后一天夜里在睡梦中猝死,留下一家老小无人照看,这个担子便被陈世忠主动接了过去。这事算不得大事,只在国内几家小报上称赞了陈世忠的义行,所以她并不知晓。

  她那时想起,她与陈世忠的最后一次通信,陈世忠就同她交代,说是故友携亲眷来访。而他们彻底失联,就是在那商人去世之后。

  她大致估算出了一个时间差,那小姐同陈世忠成亲,大概已经满一年了。

  ......

  那一天。

  周五,她恰好双休同其他同事倒了班,第二天不用去报社。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什么也不做,只是蜷在床上,眼泪流干了,眼睛红肿干涩。情绪由最开始汹涌而出的委屈难过变得麻木,她呆愣愣地望着天花板,风吹起窗帘,起起伏伏,映在天花板上的光斑时隐时现。

  她盯着那些光斑,默不作声,眼泪也不再流。脸色苍白,安安静静地躺在枕头上,被子被胡乱堆在一旁。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不要她,甚至那样快地娶了别人。她一直知道,两人身份地位悬殊,他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而她,即使留学归来,也不过是个穷记者,理想是高,行动能力却也差,能帮上他的地方很少。

  可她从来没自卑过,因为他一直鼓励她,认可她,尊重她。他告诉她,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是能做大事的,是能帮上忙的。他也一次次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亚洲崛起有黄人”不只是一句豪言壮语,更是切切实实,能够真实发生的未来愿景。他让她相信她的价值和她的理想,都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可他现在,到底是同别人在一起了。

  往日相处的点滴犹在眼前,记忆犹新。

  那日在题壁楼,戏台上是一出《秦香莲》,楼上是他二人桌前对坐,光影明昧扑朔,晃得人心悠悠。

  “就怕呀,你遇到了圆月便觉那姑娘是残月,遇到了富贵牡丹便觉那姑娘是霜里寒梅,两个总是不能比的是不是?”

  “什么样算牡丹,什么样算寒梅,我喜欢的就是寒梅,谁稀罕什么牡丹?”

  “若牡丹给你带来泼天的富贵,比天的权势,你也不要么?”

  “倒是没见过哪个用权势来要挟我的。”

  “若你爱的那个人死了呢?”

  “那我就娶她排位,给她‘守活寡’。”

  连对话的场景都清晰细致。他这句话说完,台上恰是狗头铡斩了负心汉,台下叫好喝彩声连成片,热闹非凡。

  倒是没想到,戏里的场景算是一语成谶。那戏文里的恩怨情仇,戏文外却悄然重合。只是,她依然不觉得他是陈世美那样的小人,他给过她的记忆太过美好,似乎他永远都会是那个只会对她温柔自称“忠哥”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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