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为了什么和那位小姐结亲的她不想再探寻,是为了真情还是为了他追求民主路上的一份助力,她不想知道了。有些事情问得越细,知道的越多才会越难过。就比如小时候,父母去世,她问爷爷,爷爷只是说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做生意,只要她听话就会回来,可她不信,再去问别人,一定要知道个究竟。终于有人告诉了她,她的父母亲被歹徒所杀,再也回不来了。她至今也忘不掉那时候她的绝望和难以置信。
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不会太难过,至少,不会更难过。
她在房间里把自己锁了一天一夜,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窗外的光线由暗变明,再由明变暗,暮光,夜色,曙光交替而来。她像是与世隔绝,如同一只蝴蝶,密封在一只茧里,透过一目小孔,窥见外界的变化,却久久不能够破茧而出。
那天傍晚,秦述见她把自己锁了一天,不吃不喝,呼她又无应答,担心她出了什么事,就强行破门而入,见到的正是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细微难辨,可他还是听清了,那是《秦香莲》里的唱段。
“晴天霹雳魂飘荡,好似南柯梦一场。”
窗帘被风吹得依旧起伏,夕阳的红斑时不时落在天花板上,落在白色的墙壁上。他似乎在她身上看见了别人的影子。那影子的主人,不在人世,已经有四年了。
☆、满座颓云拨不开(六)
他曾经娶过妻。
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是他还是个留学生,在法国攻读文学学位。
如同所有的旧式家庭,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也不例外。家里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一位落魄官宦家的小姐。十几年前,清朝未灭,那姑娘还是三寸金莲,熟读《女诫》和《内训》,不知火车轮船为何物。
他年少气高,张口闭口是法国文学,西式礼仪,对旧式女子是看不起的。于是两个人交流甚少,但那姑娘有个好脾气,有副好心肠,这他是知道的。
成亲后仅满一月,他便抛下新婚的妻子重返了自己法国的象牙塔。再次相见却是为母亲奔丧。而那是她也身患重病,骨瘦如柴,打眼看也能瞧出来时日不多了。而在两人屈指可数的简短通信中,竟从未听她自己的病,所言不过是家中琐事,与邻居争执又或是女佣偷窃。
他那时觉得俗之又俗,是不屑于看的。
母亲下葬后的第五天,她于那间他几乎从未去过的卧房离世,走得安详,枕头边摆着他寄回的几封信,其实也只有寥寥数言,不过“安好,勿念”这类好似公文应答的敷衍话。可她却把这些整整齐齐用绳子扎好,陪伴自己度过了最后的时刻,可见是极为珍视的。
年轻时总要付出点什么代价才能知道自己的混账,有的人幸运,代价极小,有的人却不幸,就比方他,非要白白蹉跎一个女子的青春和性命,才能点破那层纸。
那时他已经拿到了学士学位,要取得硕士学位也仅有一步之遥。可他放弃了,不再自命清高地视文学以外的东西为无物。重返巴黎,他筚路蓝缕,靠着一点点积累做起了生意。
至于小小,则是另一个意外,圣诞节前夕,他在家门口发现了裹在襁褓中的她,黑发黑眼,该是当地华工的女儿,机缘巧合,便得他收养。
……
他看着眼前,湘如安安静静卧在床上,哼《秦香莲》的唱词,再记起那个人的影子,倒不是因为她们像,她们太不同了。而是他想他不在的时候,那个女子大抵也有过这样的时光,只是刻意不让他看见罢了。
两个心中翻腾着往事的人,就隔着从门到床间稀薄的空气互不干扰,咀嚼着所有的分合得失,了无言语。
……
再见陈世忠是半个月后,她正和秦述在后院晾晒衣服,没想到陈世忠不请自来出现在他面前。
她看着他面露疲态,心里懊恼自己昨天实在过分,他还醉酒就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转过头去继续把搭上去的衣服摊平,倒听秦述问他怎么来了。
他那边淡淡道:“有事找湘湘。”
她应声回过头去,嘴巴张了张,终于说出话来,“好。”
能看得出来他松了一口气,稍微露出了一些笑意,可她自已却心里如同打鼓,他要和自己说些什么?
她换了件衣服,拿起手包,又听完秦述嘱咐她早点回来才匆匆出了门。
意外发现门口停着的车里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正驾驶的位置。鬼使神差地,她问:“你会开车?”真是一句很傻气的话,,不会开车怎么会坐在那里。
他被她这句话给逗笑了,撑在车窗上回答她,“我学过这个,你坐上来很安全,别怕。”
她有些窘,绕到另一侧正要拉开车门,却被人拉住了手,“是忠哥忘了,该我给你开门的。”他说着就把车门拉开,手护在她头顶让她坐进去。
她蓦地想起来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的场景,不争气地红了眼眶,被一直留意她的陈世忠看见了。他无奈笑笑,揉了揉她头发,“傻丫头,哭什么呢?乖乖坐好,忠哥带你去个地方。”
只是她没想到,陈世忠开车带她从海城回了昌平。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刚刚启程时她还纳闷,觉得开出太远,不像是要找个咖啡厅谈事情,路程行至一半方反应过来,这是回昌平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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