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益眯起了眼睛。
当那宦官读完诏书上的最后一个字,随着顾延章的叩首谢恩,他看到李伯简的脸色终于也慢慢地沉了下去。
吴益在心中冷冷地笑了一声。
虽然做官也有数年,这一个却一直都在外打转,到底还学不会喜怒不形于色。
不过也怪不得这姓李的小子心中不舒服,交趾叩边这数个月,尤其邕州被围这一个多月,这蠢货纵然没什么能耐,力气倒是出了不少,自己分派下去的事情,即便是做不好,也老老实实做了。
说不得,原本还做着一旦“吴知州”下任,他就能变成“李知州”的美梦罢?
谁料想,而今不但没有做成“李知州”,还因顾延章身上兼着广南东西路宣抚副使的差事,重建都城的功劳,也要被夺走大半。
而当初守城之时,他虽然也有功劳,却俱被原来救援的张定崖,城门死守、率兵夜袭、领兵出城的王弥远,与使力也使计,靠着成功谋划夜袭,顺利送出令书、调用潭州两千兵马,又在城墙上用床子弩一枪把李富宰射成重伤的顾延章把风头抢得干干净净。
一旦朝中考功,说起守城,这李伯简又几乎没有上过城门,莫说同王弥远,便是同其余几个平叛军中副将、邕州城内指挥比起来,他的功劳都摆不上案头。
说起整顿州州务,无论是安抚州衙前聚众闹事的百姓,还是后来安排巡铺,调用百姓,都与他李伯简没有一文钱干系,全数都是顾延章所为。
论文文不行,论武武不利,明明这样好的机会送到面前,还被人抢了去,便是再泥人的性子,也要不服气罢?
吴益仔细观察着李伯简的面色,心中渐渐浮起了一个念头。
——自己在广南的行事,虽然是一心为公,全为国是,可世上从来有一句话,叫做行大事者不拘小节。
行大事,难免就有些小细节做得不周到。
虽然他自己知道自己心中所思所想,更知道自己的目的,可旁人却未必知道。
一旦回了京,往日在广南没有收拾干净的首尾,少不得要被那些个言官拿出来攻讦,还有政事堂、枢密院中那几个惯来与自己不对付的弄臣,定然不会放过。
这个时候,还是得有几个同自己站在一处的人帮着说话,才有可能脱开身来。
皇城司的那些个蠹禄就算了,天天同没了子孙根的太监来往,早已变得一般的见风使舵,转运使则是一惯看着天子眼色、朝中形势说话,还有城中许多官员,自己从前大公无私,一心为国,管束得太严,难免会不找他们待见。
这般情形下,实在是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虽说世间想要做大事者,难免要遇上大磨难,可也要想办法跨过去才行。
——若是把这一个邕州城中的通判收归己用,将来叫他同自己站在一处,再收拢几个得用的,好歹也能帮着说几句话。
总好过什么都不做的好!
第590章 探知
吴益并没有在正堂停留太久。
天使甫一宣诏完毕,他就借口身体不适退回了后衙。
才进书房,里头等候已久的数个幕僚就连忙向着他迎了上来,然而出乎吴益意料的是,众人面上却没有多少惶惶然,反而满是激动之色。
前衙与后衙相隔并不远,免去他差遣的旨意乃是第一个宣诏,这样长的一段时间,足以让下头人把消息传回来。
见到自己养的这群废物这样的表现,本就心情极差的吴益,心火蹭的一下,就烧了起来。
他在外做官的任次虽然不少,可任期却俱是很短,更多的宦途是在京城中度过的,是以手下的幕僚虽然并不少,可除却家乡亲故中过来投奔的旧人,其余便多是笔墨出身的文客。
吴益是士林中的清流之首,在御史台中不畏权臣,不畏天子的作为,为他挣得了偌大的名声,靠着这一点,只要随意出去招摇一圈,便能捞回来不少不知底细的学子,许多默默不得志的文士。
可他心中属意却不是这些。
他想要的是会做事、能做事,聪颖却听话,能干又不冒头的人才。
譬如堂中的顾延章,如果性格再软一点,为人再默默无闻一些,叫他好拿捏,就是再好不过的幕僚人选了。
只是要找这样的人又谈何容易?
便是赵芮都不容易遇上,更何况吴益。
然则找不到,却并不妨碍他看不上手下这一群人。纵然面子上还是会尽到主宾之谊,他可心底里对门下走卒却满是不屑。
从前没有合适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此时才受了极大的气,吴益却忍不得养这些吃闲饭,还不晓得同主家同仇敌忾的走狗。
他抬起头,扫了一圈书房中的幕僚们,已是把最为激动的几个人名字记了下来——最近是不能打发,毕竟自己已是掉到了如今境地,撵走了这些,未必能再招来另一些更好的,然则等到将来翻过身,有一个是一个,他绝不会留下来。
心中正记着人名,他却听得对面一人积极地围上来,道:“知州,小人探得了一个消息!”
吴益此时哪里能听得别人再喊他“知州”,脸一黑,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人,正要叱骂几句,却听得那人已是继续道:“知州,原来那李富宰帐中有两个逆贼,均是晋人,其一是广南西路的不第秀才,另一个却是原来吉、抚二州叛军中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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