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说着,一面去给老头做搭手。
两人齐心协力,两个多时辰之后终于把两大桶豆子都磨成了豆浆,又用石膏点了卤,等到豆浆饮子凝成了豆花,才一齐将厨房中许多东西都搬运到了推车上。
雨势越急,夫妻二人候了半日,也不曾见得雨停,那老头便道:“算了,先出门再说罢。”
果然叫妻子去开门,自家在前头拉着车往外走去。
此时已过辰时,因得连番大雨,天边并无太阳,倒是昏昏黑黑的,像黑夜多过白天。
老夫妻二人推车行到了平日里摆摊的大相国寺旁,寻了自己一惯占着的位子,开始搭起棚子来。
雨水不歇,来往的客人比起从前自然少了许多,夫妻二人便得闲坐下来同惯熟的客人说话。
“赖老哥,你家见天就只做豆腐脑子,豆浆饮子,也不晓得配个炊饼油条子!”
老头呵呵一笑,道:“我这豆腐可是敬过上的!你们有得吃还在此处嫌弃,也不晓得哪里来的毛病!”
先前说话那人一时有些吃惊,仿佛被他这话给呛住了,旁边同桌的却是笑道:“你听赖老哥在此处吹,他供着相国寺里头的豆腐,去岁皇上来此吃了一桌席,也不晓得里头是不是有他家豆腐,便叫他从年头吹到了年尾!”
此时时辰虽然不是太早,却因天时不好,不过三四张小桌子,竟是没有坐满,约莫十来个人听得那人如是说,俱都跟着笑了起来。
豆腐脑子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着赖老头,稀里哗啦就将那白嫩香甜的豆腐脑子一碗接一碗地吃进了肚子里。
众人正说着话,却是见得十来步开外一人从打着伞往此处走来,行到摊子前,叫道:“老板,给我来一碗豆腐脑。”
赖老头应了一声,转头先向原先客人们笑了笑,复才过去给新来的人舀豆腐脑。
他将那一个大碗递过去,又要把对方手中的铜板接过来,左手未松,右手未接,忽然之间,却是听得自北边不知什么地方远远传来一阵钟声。
那声音隐隐约约的,仿佛被淹没在了雨声之中,却是一下又一下,十分执着,并不肯停下来。
木桌旁坐着的客人俱是呆愣了一下,有人举着手里的碗,有人持着调羹,有人口中含着豆腐脑子,有人还在吞咽,却是都跟着往北边望去。
钟声不歇,接连敲了不晓得多少下。
随着最后一声余音袅袅散去,只听“砰啷”一声,赖老头手中的粗瓷碗竟是就这般砸到了地上。
瓷片四散,白花花的豆腐脑洒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抖了几抖。
跟着粗瓷碗一并掉落在地的,还有十余枚铜板。
铜板骨碌碌地四处滚落,滴溜溜地倒在了一张桌子旁的客人脚下,理直气壮地躺了下去,却无一人去理会它。
众人只死死盯着北边的方向。
半晌,有人哆哆嗦嗦地问道:“方才……响了多少下?”
没有人正面回答他的话。
过了好几息的功夫,才有人喃喃地道:“是陛下……陛下,驾崩了……”
众人站起身来,望着北边禁宫的方向,再无人去管桌上的瓷碗,却是一个个潸然泪下。
第767章 自发
大雨如注。
赖老头的摊子还在摆在大相国寺外,四五张桌子、二十来张小几子四处散放着,桌上七零八落地扔着十来碗没吃完的豆腐脑子。
他没有再去理会,只由这许多东西丢在那里,自己则是与妻子打着油伞,跌跌撞撞地往宫门处行去。
原本清冷的街道上,渐渐流涌而出不少行人,除却大相国寺中早早去上香的百姓,另也有许多寺中和尚,众人出得门,各自稀稀拉拉站在门外,有人垫着脚,有人去踩高台,或去找大石,俱是往北边极目望去,好似这样就能看进宫门一般。
只过了片刻功夫,路上行人已是越来越多,百姓在大街小巷中汇集,冒着大雨,或遮着伞,或穿着蓑衣,甚至有人就这般淋着雨,一齐往宫门的方向而去。
赖老头不知道自己与妻子究竟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等他回过神来,却是发现身旁已经全是人,有衣衫褴褛的乞儿,有蓬头跣足的道人,有满脸皱纹的老妇,也有被老娘牵着,看上去仅是七八岁的小儿,就这般人挤着人,在这浸凉的初秋深冬,竟是把人挤得全身都是湿漉漉的。
他兀自发愣,只晓得往前头挪,然则前边不知出了什么事,竟是越挪越慢,
抬头望去,从巷尾到街头,处处都是人,比肩继踵,人头攒动,却是不曾闻得有声音。
赖老头此时终于反应过来,自家身上那湿水并不是汗,原是雨水。
雨势未歇,宣德门前人群越聚越多,已是到了动弹不得的地步,场中无人说话,只是望着宫门,都在默默等着。
风云飘摇里,禁宫中再一次响起了钟声。
两幅白布自宣德门上缓缓落下,被雨水打湿,重重地打在门柱上。
赖老头站得远,看不清白布,却听得到声音。
钟声嗡嗡的,震得他几乎站都站不稳。
嚎啕的哭声不知从何而起,漫天遍地。
赖老头弓着背,与老妻互相搀扶着,面上全是水渍,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哆哆嗦嗦的地转头,却见妻子涕泪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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