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开之后,照谦也就回房去了,宋余音也回到自个儿的房中歇着,反正时谦说了,中午她不必过去,可以歇一个时辰。
小憩了半个时辰,又闲坐了会子,她才起身去找时谦,但见他并未看书,而是在院中练剑,一圈福纹袖带将宽松的长袖紧束在手腕间,水色衣袍随着舞剑的动作而迎风翻飞,遥遥相望的宋余音瞧着这一幕,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时她才入宫,看到宣惠帝练剑忽生兴致。
宣惠帝看她满目好奇,问她可是想学,她羞怯的点了点头,“儿时我就想学,可大哥说姑娘家就该斯斯文文,练这些花拳绣腿会被人笑话,始终不肯教我。”
本只是说说而已,可宣惠帝居然说要教她,还将自己的剑递给她,教她如何正确拿握,如何出招。
手把手的教,他的人就在她身侧后方,说话间的气息不经意的洒落在她颈间,温和而又清朗的声音如金击玉震一般悦耳动心,虽贵为皇帝,可他耐心十足,一遍遍的为她讲述要领,帮她做示范,她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学会一些简单的剑招。
后来的半个月,宣惠帝每日都会抽空教她,两人眸光交汇间,流动着脉脉情意。只是有一日,太后亲自过来看望皇帝,赶巧撞见这一幕,当即呵斥她不成体统,斥责她身为妃子不该在帝王面前拿剑,还命她跪在殿外,又带皇帝进殿去。
宋余音不晓得太后与皇帝说了什么,只晓得母子二人似乎起了争执,太后直训了他两刻钟才愤然离殿,临走前还以惑乱君心之罪禁了她的足。
一个月不得出门,她只觉无趣,又心生惶恐,想着宣惠帝怕是不会再理她,哪知某一晚入夜之后,他竟到她所居的宫殿来找她,还给她带了一把剑,说是之前的剑太过沉重,尺寸过大,不适合她拿,特地命人打造了一把小一些的,让她拿来练手。
那时的宋余音才知宣惠帝心里是向着她的,并不在乎他母后的态度,心下自是欢喜。
神思游离之际,一阵呼啸的剑风传至耳畔,宋余音惊吓侧眸,便见那剑尖横在她三尺开外之地,见尖上还横着一朵海棠花,正是时谦看她一直走神,才顺手用剑剜来花朵打她的岔,日头下的剑光反折映于粉嫩的花瓣上,锋利与柔和对比鲜明,目睹这一幕的宋余音不自觉的抬手,将花瓣取下,放在掌心。
收了剑的时谦看她一眼,淡声问道:“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若然欺瞒还不如不答,思量片刻,宋余音坦诚道:“想你。”
“……”正在洗手的时谦闻声惊抬眸,缓缓地望向她,还以为是自个儿听错了,可她就这般望着他,毫不羞怯,看样子应该不是他耳朵有问题。
虽说话是他问的,可她的答案这般直白真的好吗?心下微惊的时谦眉峰都皱在了一起,又觉得身为大男人不能输了阵仗,人姑娘家都不羞涩,他总不能脸红,得装作十分镇定毫无波澜的模样才对。
如此想着,时谦云淡风轻的回道:“我就在眼前,无需想念。”
然而她竟苦笑道:“我想的是曾经的你,那个与我坦诚相待,不会欺瞒我的你,而不是现在这个……将自己隐藏颇深的你。”
心,在那一瞬间被什么戳了一下,痛吗?他不知道,似乎已经麻木了,也无谓去争辩些什么,抿了抿唇,终是擦干了手,轻声敷衍道:“随便你怎么想吧!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
低沉的声音如一颗石子砸在她心扉,疼得她顿感委屈,“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你一直在瞒着我,没有与我说实话,徒留我一个人胡猜乱想,痛苦不堪!”
说出来她又能如何呢?对她有什么帮助吗?似乎并没有,只会令她更苦恼。紧攥着剑柄,时谦已不敢将目光落在她面上,就怕看到她那痛楚的模样会于心不忍,只怔怔的望着摆放在门前的松树盆景,喃喃低语,尽透无奈,“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反而活得更痛苦。”
“是否后悔那都是我的事,我又不会怨怪你,只求你告诉我真相,给我一个痛快!”
他那紧攥着的手指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关节滑动,面对她恳切的追问,他心底似有千言万语涌至喉间,想要脱口而出,可一想到后果,又犹疑着不敢迸出,最终还是悄然退回,窝在心底慢慢沉寂。
看着他毅然离去的背影,宋余音难免失望,但一想到照谦之言,总算有所安慰,她得慢慢来,不能急于一时,一步步试探,相信终能看到他哑口无言的模样。
因着心中有事,宋余音时常做梦,以致于半夜总是惊醒,醒来觉着口渴,下帐倒茶润嗓之际,恍惚听到一阵似有若无的曲调,她还以为是自个儿出现了幻觉,可仔细听了一会儿,那曲子依旧在吹奏,低沉幽雅的声调似乎是……埙声?
是谁在吹埙?在她的印象中,只听过先帝吹奏,难不成……是时谦?
为验证自己的猜测,宋余音决定穿衣起身,也来不及盘发,只将长发松散的拢在后面,用红绳绑起来,乌黑的长发垂在腰间,不至于被风吹乱,而后她便提着一盏灯打开了房门。
开门的瞬间,一阵冷风扑面旋来,冻得她赶紧将提灯的手缩进袖袍之中,又将领口裹紧,饶是外面一片漆黑,只有月光轻洒于地面,她也忍住惧怕,毅然循着曲调的方位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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