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关押,他亦形容憔悴,白衬衫上皱皱巴巴的,所有悲伤和失望都掩盖的恰到好处,可独独没有狼狈。
仿佛他只是即将赴一场远方之约,而不是被驱逐离开。
“华教官......”
她想开口说一些安慰的话,可直觉他并不需要,于是便不知该如何开口,幸而华永泰打断了她。
“你不必说了,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
萧瑜笑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华永泰也笑了:“那便留起来吧。”
“你后不后悔?”
后悔放弃锦衣玉食,后悔弃武从文,后悔对这个学校这群学生倾尽心力?
他只告诉大家魏若英当了首饰换取伙食费,却没有解释自己的怀表和自来水笔去了哪里。
华永泰与魏若英,是长洲三期女子队的严父与慈母。
华永泰摇头:“革/命必有牺牲流血,我连死也不怕,这一切才刚刚开始。我只不过暂时失去问题的答案,现在我要去另一个地方继续寻找了。”
那是救国救民的答案,是追寻真理的答案。
“好,那我祝愿你能早日找到。”
华永泰点头,复又笑了笑:“现在我有些庆幸,你没有选择加入我们了。”
萧瑜心中一紧,半晌无言。
门外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华永泰抬头看了一眼,扬声道:
“谁在外面?进来吧。”
等了一会儿,才见到一个身影缓缓的磨蹭进来,他的眼镜片在灯下反射了一片白光。
韩文彬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华教官——”
华永泰顿了顿,长叹一声,背过了身去。
“华教官,对不起。”
他双拳紧握,声音颤抖,七尺男儿就这样低头弯腰,郑重其事的鞠了一躬,久久没有起身。
清/党的命令一下,所有人都被迫做出选择,两党择一,是去是留。
汪云飞,这个校长的得意门生,军校公认的校长继承人,天生将才,毅然决然的选择离开。
而韩文彬,选择了留下。
“你不必道歉,我不怪你,人各有路。”
“不——”韩文彬猛然抬头,脸色涨红,嘶吼道:“云飞和我决裂了,他甚至和闫国民都握手言和了,说什么抛开政治,还是兄弟,却偏偏一句话都没和我说!您骂吧!是我胆小,是我懦弱!您骂我一顿,我还可以心里痛快些!”
“云飞还是年少气盛,强极则辱,刚极易折。”华永泰叹了口气,“文彬,以后的路,要你自己来走,我无法再作为师长引导你了。你既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就不要后悔,无论哪条路上,尽忠报国之志都不可少,我只希望你日后坚持本源,无愧于心。”
韩文彬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摆手制止了。
“好了,我还要收拾行李,你们就早点回去休息吧。”华永泰笑了笑:
“如今我和魏教官身份特殊,明天你们就不必来送了。”
.
翌日一早,黄埔码头,华永泰等十余人乘坐第一班交通艇离岛。
而岸边站满了长洲三期全体女子队的学员,前来送行。
每个人都知道,她们的教官已经成了“重点监视”对象,回去之后等待她们的也许是集体处分,但她们还是不顾华永泰的劝阻,来到了这里。
华永泰嘴上训斥,神情终究是动容的。
汪云飞双眼泛红,而陈胜男和魏若英已是流下了眼泪。
萧瑜走上前,对华永泰笑着说:“华教官,不好意思,我一个人拦不住她们一百来号。”
华永泰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声道:
“胡闹!”
萧瑜将手里的两袋普洱茶饼递给他:
“你那陈茶我真是受够了,这回你可以想放多久放多久。”
华永泰接过茶叶,久久无言。
“保重,再见。”她顿了顿,又笑道:“我说错了,不是再见,应该是,后会无期。”
此日一别,就是各为其主,你死我活,愿日后江湖不见。
“后会...无期。”
华永泰狠狠的闭上双眼,敛去了所有情绪,再睁开时,已换上了一片坚定。
他上前一步,朗声对所有人道:
“今天,我们的革/命暂时失败了,但是,你们每个人都是一颗革/命的种子,你们要让革/命四处开花结果!”
说罢,他走也不回的走上了船。
一片哭声之中,不知谁先起头,唱起了那首熟悉的校歌:
“......同学同道,乐遵教导,终始生死,毋忘今日本校。以血洒花,以校作家,卧薪尝胆,努力建设中华。”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青春年华何其短暂,只是这样的离别,太过猝不及防,也太过怅然若失了。
众人眼见交通艇慢慢开走,就这样消失在清晨薄雾袅袅的江面。
作者有话要说: 1926年3月20日中/山/舰事件也叫“三二〇事件”,起因至今不明,有人说是校长为了大权在握打击我党的阴谋,有人说是顽固右/派离间两党合作之计,总之最后结果是黄埔内部我党师生被全部驱逐,虽然后来还一同北伐,但双方合作已经貌合神离,为日后上海412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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