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可惜了。”
萧瑜随意瞥了一眼,淡淡道:“烧了吧。”
梁瑾一愣,看了眼她的神色,便没有多问,只点点头:
“好。”
于是取过瓷盆,划了根火柴,将那幅字卷起点着了,扔在里面。
眼看火舌舔舐,宣纸蜷曲成灰,一切就像从不曾发生过一样。
萧瑜这才眉宇慢慢染上笑意,起身踱到桌边,“没想到云老板于书画一道也颇有建树。”
“二小姐是在取笑我?”
他自幼在戏班子里长大,哪有正经念过书,起初就连帕子上那“怀瑜握瑾”那四个字也看不懂,都是后来才慢慢学起的。
“不敢不敢,是我不是。”
萧瑜听出他话中的恼怒,笑着摇头,重新铺起宣纸,拿起毛笔:
“有首词还是要请教云老板才成。”
说罢便在纸上写下《苏幕遮》半阙: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我第一次听见云老板的名号,想起的就是这几句。”
“可惜我名取的却不是这一首。”
梁瑾轻轻一笑,靠了上前来,伸臂将她揽在怀中,右手握上她拿笔的手,借着她的力,二人一同写下: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这句出自王实甫,《西厢记》第四本第三折 。
萧瑜揶揄:“说起来,这一出委实不是什么清净戏,平白惹出许多冤家来。”
杜丽娘看了数章便春心萌动,宝黛共读几页终是情窦初开。
她侧过头来,“可放到此时此刻,却要调换了下。”
梁瑾呼吸微热,轻声问:“如何换?”
二人目光纠葛,耳鬓厮磨。
“你是那倾国倾城貌,我却是那多愁多病身。”
他在她的唇上轻吻了一下,嗔道:
“瞎说。”
他们这一行当是极讲究的,有些话不能随意乱说,就怕一语成谶,难保什么时候老天爷在上面看着,冥冥中都是注定好的。
“好好,不说了。”
萧瑜无声的笑了笑,便道:“许久不曾听你开腔了,唱上一段吧。”
“没人搭戏,却是不成的。”
“成吧,那就委屈云老板和我对上一段了。”
“你想听哪一出?”
“《惊梦》。”
梁瑾抿嘴一笑:“当真是翩翩公子,白衣书生。”
“娄师姐珠玉在前,我可不敢献丑。”萧瑜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唱柳梦梅。”
梁瑾唱旦角出身,这十几年大江南北演了无数场,唯独反串过一回小生,那还是好些年前,在京城陶然亭她生日那天。
她轻轻道:“我想听。”
窗外的雨仍旧下着,雨打芭蕉,淅淅沥沥。
屋内飘散着低吟浅唱,断断续续,正是一曲《山桃红》: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风吹起床边轻纱,露出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影,他捏着眉笔,在她长眉上轻描淡抹,她闭目顺从的任他上妆。
他在胭脂盒中挑了一挑红粉,在手心晕开,抹在指尖,轻轻点上她的唇瓣。
她轻轻一颤,睁开双眼,看在他近在咫尺的面孔。
他笑了笑,指尖微微用力,抚上她的双唇,用气音低声道:“姐姐,和你那答儿讲话去?”
她垂眸,一字一顿拉长了调子:“哪里去——”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
他眼含笑意,倾身俯过来,将她压在榻上,
“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
口中唱着曲子,修长十指也慢慢一粒粒的解开她的盘扣,在她耳边温柔诱惑道: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她轻笑起来,伸手抱住他,纵容了他的放肆。
他们这一次,确实是分开太久了,满打满算将近一年的别离。陌生又熟悉的欲/望如潮水般翻涌而上,几乎叫人招架不住的缠绵热情,像一团火焰包裹住他们。
雨势渐大,屋外狂风骤雨,室内巫山行云,浮生若梦,天地昏明。
时间似乎已经暂时失去了意义,他们仿佛逃离了人间烟火,于天堂和地狱之外的无名罅隙中,偷得余生,相依为命。
夏日苦长,潮湿闷热,身上生了一层薄汗,久久不消。可梁瑾仍是执拗的将怀中人搂得紧紧的,两人软肉相贴,发丝相缠,呼吸连成一片,一时一刻分不清你我。
萧瑜乏力的挣了几下,无果,也便由他去了。
他惯常喜欢如此,事毕之后,恨不得双手双脚都缠在她身上,以此证明她确确实实在这一分一秒属于着他。
两人静默相拥,听着彼此呼吸起落着。
她轻声开口,声音低弱,透着一丝疲惫与慵懒:
“其实我一直都想知道,当你同我在一起时,你心里究竟当自己是杜丽娘,还是柳梦梅?”
梁瑾这人活得太痴了,纯粹得如琉璃水晶,剔透冰莹,便是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将戏唱得动人心弦,因为他半个人生已经浸没在戏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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