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这话我听不懂,三哥在北平,我在上海,三哥事多人忙,八百年不见一面,我有哪里能得罪的了三哥?”
廖季终于绷不住了,他最最烦霍锦宁这副衣冠禽兽的德行,他拍案而起,指着霍锦宁的鼻子骂道:
“姓霍的,你别跟小爷在这里装模作样,小爷那几船货不是你扣的还是鬼扣的?你霍二爷如今是皇亲国戚,架子大了,我找遍门路都不好使,非要小爷亲自下帖摆局来求你是不是?”
霍锦宁在他的怒视中,施施然端起茶碗,啜饮了一口热茶,笑道:“先拒人于千里之外,后把人骂的狗血淋头,原来这就是三哥求人的态度。”
“我求你?呸!霍二我告诉你,小爷今天不过是专程来骂你的!”廖季生气急败坏:“开门做生意,童叟无欺,小爷我光明正大做生意,哪里短你银子了?”
“光明正大?我从来不知道,走私也成了光明正大的买卖。”
廖季生冷笑:“别跟我讲王法?上海滩从上到下,乃至你霍家自己,哪个没捞过这桶金?我打点好了路子,自然是光明正大。官老爷查我我认了,你扣我算怎么回事?”
“我不扣你,等该扣你的人来扣,那今天我就不是来听你和我揣着明白装糊涂,而是来给你收尸了!”
霍锦宁面容终于冷寂下来,他似笑非笑看向廖季生:“三哥说的不错,如今世道不太平,吃这口饭的不在少数,三哥在北平兵强马壮,自然能镇得住场子,我不担心。船上究竟有什么东西,你我心知肚明,军火,枪炮,药品,知道的以为三哥趁机发国难财,不知道还以三爷要自立门户呢。”
“莫非三爷精忠报国,自掏腰包,支援抗日前线?可惜这十几艘船不是北上,而是南下。”
廖季生脸色微变。
“南方有什么?三哥,非要我把话挑明吗?”
鄂豫皖,湘赣闽,全是苏区。
萧瑜最初认识华永泰,便是在这吉祥戏楼,由廖季生引荐。加之四一二之后他与他们的刻意疏远,廖季生究竟的走的是哪条路,敬的是什么神,答案昭然若揭。
霍锦宁轻轻一叹:“瑜儿说三哥不厚道,我却说三哥是太厚道了。如若不是我今天逼你现身,三哥是不是真的打算和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了?”
廖季生静默半晌,缓缓坐了下来。
戏台上演员对打如流,武戏到了高潮,台下掌声如雷,满堂喝彩。
人生如戏,可戏终究不是人生。忠奸善恶,谁也不能凭借一张五彩脸谱分得清明。
“何必往来?我们早就不是一路了。”
霍锦宁不置可否:“我只是个商人,无官无职,无党无派。”
“算了,算了。”廖季生摆手道:“别在我面前来这一套了,你和小瑜儿存着什么心思,我心知肚明。但这世上有许多事,由不得人。”
廖季生自知与霍萧二人立场不同,他不愿出卖,不愿利用,不愿牵连,不愿伤害,那么就只有老死不相往来了。
他点燃了一根洋烟,泄愤一样狠狠抽了几口,叹了口气:
“锦宁啊,你不该来。”
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霍锦宁又何曾不知道廖季生的心思,所以他不能不来。
“全面封锁根据地的命令马上要下来了,到时候所有货贸往来都会被严加调查,即使你平常全部打点妥当,一旦查到你头上,谁也保不住你。”
廖季生听到封锁根据地的消息,脸色阴沉了一下,随即吊儿郎当的翘起二郎腿:
“你不会以为小爷我走了这条路,还怕掉脑袋吧?”
霍锦宁同样也不吃他这套,只笑了笑:“钱我一分不差还你账上,但那批货不可能还你,有下一次我还会这么干。如今你也是拖家带口的,我不劝你收手,但你务必小心为上。”
廖季生低声骂了几句,可惜了他那几船从洋人手里买来的盘尼西林,那可是有价无市。南边现在局势吃紧,只怕耽误战机。
不过他也心知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霍锦宁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
他假惺惺道:“谢了。”
“不必。”
两个人又是沉默。
廖季生大大咧咧靠在椅背上,用手挠了挠刮得泛青的头皮,笑道:
“你说这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有时候我他妈都后悔,当初就应该在保定军校忍气吞声读下去,如今好歹能在前线奋勇杀敌,挨枪子就挨枪子,临死之前能砍几个小鬼子什么都值了!”
如今外敌当前,内战不休,南京的态度是攘外必先安内,大好的河山拱手相让,他们这些明明流着同样热血的爱国志士,终究只能自相残杀。
霍锦宁轻声道:“瑜儿,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人的路各不相同,他们终究只能在自己选择的路上走下去。
他顿了顿,将随身携带公文包中的一沓厚厚的文件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推到廖季生面前。
廖季生瞥了一眼,嘿然一笑:“原来你是来彻底撇清关系的?成,我早就想办了,就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当初萧瑜砸钱,在北平置办下不少酒楼戏院,包括这间吉祥戏楼,她惯常是个顾买不顾管的,这些一直都是廖季生在打点,除了偶尔看看账本,萧瑜从来不闻不问。自从去了上海,是连进账收益都没要过,等于全成了廖季生的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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