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双林忙恭敬谢过。
舜钰也笑了:“永亭所论为根本之法,踩到实处,而我所制,偏重细枝末节,实属本末倒置。今番先生及永亭教导,学生受益匪浅,明日科举定能顺风顺水的。”
“你倒自信。”刘海桥也笑,拿过他带来的竹篮,揭开看,是些新核桃穰、嫩栗子、大枣、金桔及水梨等,他道:“这些你拿去,考场里食。”
舜钰去把自个备的竹篮,吃力提来,嚅嚅说:“先生看,这满满当当的,可再装不下。”
刘海桥望去,吃了一惊,瞪目问:“荒唐,你此番是去科举,还是去开吃食辅子?”
舜钰脸红了红:“姨母表哥特备送来,还有傅衡徐蓝等硬塞的,皆是心意不便推辞。”
且她看着就有食欲,舍不得弃。
刘海桥不悦道:“在号舍内不饿着即可,若暴饮暴食,腹胀脑昏易嗜睡,哪有什么精神答题,吃多屎尿亦多,虽巷道最后安有粪桶,但需问监吏领出恭牌,若出入勤快,会被疑有作弊之嫌,舜钰你长点心吧。”
也由不得舜钰不愿,径自替她取下最上层装的米面、油盐酱醋等烹煮食料,把自个带来坚果大半辅上。
舜钰抿了抿唇,这样看来,也没减少半毫啊。
刘海桥问她所分配号舍在哪里,听得是盖字号第十号,还算满意。
遥想自个当年,叹口气道:“当年我那会秋闱考,分得臭字号壹号,春闱考,分得火字号壹号,实属天意难违、造化弄人啊。”
舜钰正在吃鲜甜的大枣,差点被枣核噎着,臭字号紧挨五谷轮回之所,自是臭气扑鼻;火字号紧挨以食为天之灶,亦是烟熏火燎。
一人得占两全,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能事。
舜钰憋着笑,朝旁的话题引,好奇的问:“方才听得窗外有呼号声,永亭谓是考院内考官在焚香祭拜,召请’恩仇‘二鬼’仪式,这世间真有此等荒诞之闻么?”
刘海桥摇头大笑:“此次秋闱主考是沈大人,你问他信不信?他若说信,我唤你一声先生。”
冯双林有些不服:“若是假的,官府为何做此仪式糊弄与人?年年科举有闻考生疯癫或往生,这又作何说辞?”
第壹伍零章 始科举
刘海桥道:“冯生此话差矣!如今考生众多,号舍密麻如鸽笼,那一方深四尺、宽三尺的天地,本就狭窄憋闷,再看现这天气,正值秋老虎时,早晚微凉,晌午酷热,老叟或体弱考生极其难捱。”
“另所带吃食不曾费心准备,致腐烂变味,为饱腹只得勉强吃下,更甚着号舍屋檐梁隙间,或有花蛇盘绕,毒虫叮咬,数日熬煎下来,总有考生承受不住,神乱或身亡在所难免。”
“这些考生亲眷或为颜面,或寻安慰,籍慰神鬼妖怪,茶余巷间私传,或经说书人浮夸,便愈传愈离奇。官府最察民意,索性将计就计,弄出个什么召请神鬼的仪式来,一让考生对科举产生敬畏、二让考生对考场秩序忌惮、三若有死有疯魔者,官府更宜推咎,只道是神鬼作崇。”
刘海桥说的口焦,把茶一饮而尽,笑道:“其实这些首尾我原也不明,是沈二爷与我笑谈时所述,只觉说的很是在理,讲与你们听,是莫信什么鬼神当道,好生勤奋苦读才是入仕正途。”
话说至此,看外头阴得沉黑,听秋雨急打芭蕉,起身告辞要走,二冯送至门边,他又辄身嘱咐舜钰早些歇息养神,考试忌心焦气燥,审题莫在偏了等,舜钰一一应承下来,他才自撑了青布大伞,挟着空竹篮儿,一径去了。
……
八月初九科举入场日,秋雨无昼无夜,滴滴霏霏。
舜钰卯时便起,穿上蓝镶青边襴衫,认真盥洗手脸,拣了银簪子束发,戴儒巾,再后至馔堂吃早饭。
因是阴雨微凉,时辰又早,倒是好睡的天,堂内监生三五寥寥,田荣悄悄递给她一个碗儿,里头是猪油玫瑰豆沙馅的汤圆,看她的神情担忧又焦虑,嘴唇嚅着却说不出半句。
舜钰朝他笑笑,低头用勺舀起汤圆,香甜的吃完,这才站起朝堂外去,跨过门槛,屋檐在滴滴嗒嗒落雨,秦兴与梅逊替她拎着考篮,背着箱笼,她转首,田荣正用勺替监生碗里盛满稀粥,桌上的油灯已燃至尽头,昏蒙蒙的光影氤氲弥漫,她莫名有些留恋,要去的路每走一步,皆是惊心动魂,不知是否,还能有机会再回这里。
深吸口气,唤上秦兴梅逊走罢,重活的人生素来就没有回头路,她心里明白的很。
才至考院附近,通往正门的青石板径打扫十分干净,两边各站有数十戴红黑帽的军丁、排成行的把守,面上无甚笑容,偶还得见佩刀锦衣卫步履匆匆来去,东西两角门大开,但见考生长龙蜿蜒,人头簇簇,手撑把伞遮挡细雨,穿蓝青色襴衫的便知是国子监监生,还有众多赴京而来的北方考生,有着茧绸华丽直裰意气风发的,亦有补丁粗布风霜满面的,有艾发衰容的老儒生,亦有稚气未褪的少年小童。
这便是科举制,无贫富、贵贱、长幼之分,寒门子弟、贵府少爷不成对立之势,皆以学问高低论英雄。
所以那衣衫褴褛的儒生,不曾遭白眼耻笑,甚有人愿借伞一撑,谁又知他会不会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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