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阴下脸来,捺着性子问:“那小监生又是怎么回事?虽是老眼昏花,一个大活人坐你怀里,我还看得清楚。还有他绾发的银簪子,可是太后赏得那根?”
沈泽棠颌首不语。
老夫人只觉眼前有些发黑,接过丫鬟递上的热茶吃两口,方语气沉重道:“沈二你怎如此糊涂,梦笙虽是有负于你,可你也不能换了江山、转了阴阳。来时与那小监生遇着,聊了两句,才十七年纪,却精怪的很,直言在老家许下亲事,明年春闱后即要娶妻。摆明说他不好龙阳,是你沈二借位高权重,在生生迫他做不愿的事,你……!”
她顿了顿,揩帕子抹起泪来:“你让我如何向沈门的列祖列宗、及你爹交待!你不管我脸面,也总得为荔荔着想才是。”
沈泽棠有些哭笑不得,放下面碗,坐至老夫人身边,柔声说:“母亲想多了,你最知我的性子,素来万事皆求周全稳当,岂是易冲动鲁莽之辈。此事牵扯朝堂纷争,你毋庸多焦虑,我自有分寸就是。”
又说了些安抚的话,老夫人才渐心落,拭了拭眼角,想起什么道:“瞧我这记性,前些日官媒子来府里,给我本绘像册子,皆是京城里想嫁你的姑娘家,我瞧中几个,样貌好,品性娴淑,家世也般配,你有空闲时就来我房里,挑看可有中意的。”
沈泽棠欲开口回绝,却见沈容出现在廊下,即同老夫人告辞,转而朝书房去。
才至书房中坐定,沈容即上前禀:“已发现蒋安行踪,并非是周尚书的人。他活得更不落魄,在京城有诸多商辅,主营各种榻几桌椅买卖,打探得,私下里却在贩卖倭国制的家具,且为数众多,谋利甚丰。”
沈泽棠沉吟半晌问:“他是何年发迹的?”
沈容回话道:“一直穷困潦倒,至三年前五月底,一夜暴富。”
第贰贰玖章 谋生计
正此时,徐泾掀帘走进来。
沈容见二爷揉着眉间一抹倦色,凝神沉思,即把方才禀的话又给徐泾说了一遍。
徐泾问:“二爷可记得有位名唤田玉的商客?”
沈泽棠颌首说:“吾朝明令禁海贸,片板不得下海,却仍有商贾为厚利不断涉险,田玉是其中佼佼者,原只在南洋一带游走,近些年严整福建海防,他的船队被抓充公几次,后索性远渡重洋去了倭国。”
徐泾笑道:“那田玉也是本事,将吾朝的瓷器、丝绸茶叶等物以低价换得佛郎机(注:葡萄牙)的火铳,再高价转卖倭国幕府及大名(注:大封建主),不但从中赢得巨利,还颇得倭人敬惧。他划九州为其统辖,自封国主,建军队、护卫,其船队称霸海域,若遇旁的商客船支,还得劫掠洗劫一番,肆无忌惮至极。”
沈容听他语毕,遂插话进来:“听闻这田玉每年会回京一次,每次走都会带个女人。此次带走的是教坊司官妓王连枝。”
沈泽棠明白过来,案卷中记明王连碧(王美儿)有个孪生妹妹,籍册中却未有名录,想必是田玉替她削去奴籍。
徐泾略思索问:“难不成田玉同王大将军有挂葛?”
沈泽棠摇头:“若有什么瓜葛,岂会只带走王连枝一个。”
他倒觉得田玉也姓田有些蹊跷,转而一念,田玉怎可能用真名行走四方,怕是随意杜撰的名号,有些巧合而已。
最近但凡与凤九扯上边的,他都有些反应过度了。
外头有侍卫来回话,宫中太监传皇帝圣谕,宣即时进殿见驾议事。
丫鬟莺歌已捧来公服及革带佩绶等,沈泽棠边利索更衣,边嘱咐沈容:“盯紧蒋安近期行踪,再查他手中倭货是何人供给。”
沈容忙应承下来,沈泽棠戴冠整衣,不疾不徐携徐泾朝门外而去。
……
舜钰只让沈桓送她至榆叶胡同,自个再东绕西转回到椿树胡同的宅院。
替她留着门,轻推便开半扇,才走进穿堂,即见听得动静的田荣、梅逊及秦兴纤月皆掀帘出来,显见已久候许久。
“没事了。”舜钰朝他们微笑,从袖里掏出个消肿化淤的膏儿,递给田荣,这是沈二爷瞧到她的手指后给的,涂上清清凉凉的,确实有效。
一众皆舒口长气,纤月忙进灶间热饭菜,秦兴也跟着去了,梅逊有些发烧,重回屋里歇息去。
见四下无人,田荣才惴惴的问:“是真的无事了么?你毋庸骗我。”
舜钰嗯了一声:“沈二爷并无恶意,踏马飞燕暂搁他处,对我有益无害。”
想了想又问:“田叔是否记得,父亲身边可有名唤蒋安的幕僚?”
田荣想了半晌,摇头说:“老爷的幕僚我见过,未曾听得有叫蒋安的。”
舜钰蹙眉道:“怕是用了假名字,我是见过他的,估摸四十年纪,个不高,普通模样,他眉间有颗红痣很是醒目。”
“你这般形容我倒忆起来。”田荣恍然大悟的模样:“那是石宪,莫看相貌普通,人却睿智。老爷待他很器重。”
他又怒道:“莫再提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曾见他随周忱的官轿,打椿树胡同过,竟是跑去给那恶人做了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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