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松看看他,似曾见过又记不起是谁,不愿为个小厮费脑子,权当过眼云烟,转手热情招呼起下一个新生来。
舜钰心知肚明,落得进正义堂的地步,定是那跑偏题的文章惹得祸,想想一年半的学制,才得升入中级二堂,她哪里等得起呢。
抑住那份失落,强打起精神至掌馔杜严处,杜严天生苦脸,鼻若刀削,嘴角倒垂,泛阴沉晦暗之气,着实另人望而生畏。
他只瞄了眼舜钰手里攥的收条,微颌首,身侧吏员告知舜钰,斋舍分在丁字十六号,一并递上衣衫被褥等物,鼓鼓囊囊一包,秦兴同梅逊忙抱接过。
此时万物领全,即可回斋舍去认门打理。
“爷怎不走?”秦兴走了数步,回头见舜钰正抬眼望着彝伦堂出神,有些奇怪。
却不知舜钰起了旁的心思,只朝他嘱咐,先领梅逊及还在歇息的小厮,带上行装奁事,自去寻斋舍摆放,她稍转即回。
秦兴应承下来,似想起什么忙道:“前日三爷让我捎句话儿来,说这里可是国子监,学规好生严肃,不该去的地小爷勿要乱闯乱撞,招惹出事来,不允说是秦府的远戚。”
那人嘴里可有一句好话!舜钰撇撇唇,敷衍的挥挥手,算是听过记下了!
……
绕过彝伦堂,已无人迹,轻步慢走,只觉灵台那边的笑语喧阗,混着光阴如梭,从耳边呼啸着溜远了。
后院题名敬一亭。但见二尺宽的白灰石板道,不止干净还洒浇过水,已被春阳照得半湿半干,前一排朱墙青瓦,正门洞开,左右两边小门也半掩半敞。
舜钰不敢走正门,只从右手小门过,眼前现一株婆娑弄碧的老柏树,后是座三进的古朴院落,若直朝东厢去,正是祭酒大人宋沐办公休憩之所。
忽听那朱门“吱扭”一声,从里朝外推开,慢慢走出两个锦衣潇洒少年郎来。
舜钰吃了一惊,四面扫量,急步躲至近前槐树横枝后。
那二人随着愈走愈近,说话声也渐清晰起来,听得其中一人抱憾:“琉球学馆斋舍宽敞,且一人宿一间,旁的监生羡慕如斯,你怎还不愿住?”
第肆壹章 诉事理
语毕,传来另一人慢条斯理道:“那琉球馆里的学子,远度重洋而来,意不在精四书五经,通八股制艺,更谈什么入朝为官。他们只为领略中原文化习俗而来,与我志趣不投,只得寻适合自个的去处。”
又听问:“你虽长在吾朝,却到底来自高丽,按学规应属外籍,必入琉球馆,宋沐那老儿古板,又是万事循规蹈矩,不易通融,你怎说动他的?”
听得轻笑一声,答说:“那是外界传言怎可信?我倒觉宋大人性子持重,学识渊博,颇通情理。方才诉清原由,并未多求,他即一口应允。”
不落痕迹朝某棵槐树溜去,一串串向阳的花骨苞绽了,荼白的花瓣,倒同树干后,微露的衣袂角边成一色。
说着话人已走远,舜钰从树后闪出,思忖若宋沐真如那人所言,这般好说话,自个所求之事应还有三分成,心里略定了定,近跟才看到,两个监役倚在门槛边,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见又是个少年郎来,其中一个嘴里嘟囔:“怎刚走了位爷,又来一位?只怕宋大人得训斥我俩连个门都守不住,看我不把他斥走!”
另个监役眼骨碌一转,凑近附耳低道:“你莫太过轻狂,保不准是来寻里头另两位贵人的,莫真如此,你我可得罪不起。”
即笑着打量舜钰,容颜清俊,神态朗朗,更觉是个不俗的,前一步声恭语敬的问:“这位爷可是来寻宋大人的么?”
全然不知方才那番嘀咕,已被舜钰一字不漏听进耳里。
舜钰不动声色地答话:“自然不是,里头的人命我前来,相商要紧的事。”
监役朝另一个瞥去眼色,一副我言非差的庆幸模样,再回转殷勤说:“还劳烦爷报上名来,待小的进去通传一声。”
“里头让我静悄悄的来,现却要报什么名!”舜钰蹙眉,言词托大:“那我不进去也罢,你们通传一声,只道我走了。”把脚一跺,作势转身欲离开。
“这位爷快留步!”两监役瞠目,不及多想急忙忙拦阻,陪笑道:“爷莫恼怒,是小的考虑不周,你只管进去,若里头怪罪我俩怎未禀传,还望得爷怜悯,替我俩说句好话儿。”
“那是自然!”舜钰轻颌首,撩袍跨过门槛进得院内,一径走了数步,再拾阶而上,已至宋沐所在正房前。
但见雕工字灯笼锦格心纹的两扇漆红大门外敞,里头已掌灯,并无人说话,只偶尔有半声轻微咳嗽。
走的近了,能看见一人正端坐在案前行书,戴乌纱帽,两鬓斑白,穿绯色袍,补子绣云雁图,是位四品的官员,自然非祭酒宋沐莫属。
因此次入国子监的,公侯官宦子弟颇多,不乏举止肆意、傲慢尊大之辈。宋沐便想着撰改学规已严范拘人,修修停停间,笔尖墨迹不觉渐趋浅淡,他拈袖执笔,蘸墨砚,不经意抬眼,着实吃了一惊,不知何时,门槛前抻腰直背立着位少年。
面若春晓之花,一身荼白锦衣。
不知谁家的富贵少爷,虽是端端清雅极了,可却入不进宋沐的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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