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冷笑问:“你都思虑甚么了?”
何氏红着眼眶道:“媳妇只怕说出的话不中听,惹母亲恼怒……”
你素日里温和贤良无戾气,尽管直言就是。”沈老夫人依旧阖眸未睁。
何氏遂抿唇说:“锦衣卫同刑部官兵来府带走二爷,媳妇寝食难安,托了娘家大哥四处打听,原来二爷竟被下了昭狱,那处多羁押谋逆权臣,旦得量刑招供,皆是抄家问斩的重罪。是以这府里人心都动荡了,今儿个三房拖家带口匆匆去蜀地避祸,他(她)们还有个奔处,可怜我与庆林孤儿寡母的,他还不知能否熬至三月春闱,纵是熬过又能怎样呢,受二爷牵扯,仕途怕是已然尽毁,若大爷泉下有知,定埋汰我无能不中用……”一时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沈老夫人气得面色铁青,咬牙道:“你果然说话不中听。甚么人心动荡,怕是你自个的心动荡了罢!”
此时鬓发已全乌,自解下围襟间的棉巾,夏婵执梳篦欲替其挽发髻,她摆手道:“不忙此事。”
命陆嬷嬷去寻薛氏来,陆嬷嬷忙低声禀:“五夫人一早出府回了娘家。”
沈老夫人冷哼一声,又命速传府里管事们皆到,她则起身上热炕归坐,任何氏在旁站着不理,只唤净过手的田姜坐到自己身边来。
众人见老夫人动真怒,不敢多言,片刻功夫,无论是少爷小姐的奶娘、有头脸的总管事、各房大丫鬟还是三五粗使仆厮班头皆来见,黑压压满当当挤了一房,夏婵领着丫头又点起一排羊角灯,映得边角旮旯都十分亮堂,更令诸人神情无法遁形。
沈老夫人目光扫睨一圈,所落之处皆垂颈默立,不敢对视,她方开口道:“国有分合,家有兴衰,岂有兴时受益而不觉,衰时失之便难存的道理。你们无论是嫁娶的媳妇、还是家生子或买来的仆从,首入府时,我必亲言或命沈霖将你们诫训且牢记。”
她顿了顿:“沈霖,你把那些话再说一遍来听。”
沈霖拱了拱手,清咳一嗓子道:“但凡仕宦人家,集财多享用一代而尽,后世子孙若无修身齐家之能,或平庸碌碌无为,或骄佚奢淫难挡,祖上绩业至多庆延一二代定灭矣。沈府之繁盛绵延已至八代,侥幸每代皆有能才辈出,巧娶德妇,严教子嗣,谨遵家风,才令吾等还能安富尊荣一时。”
“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官宦之家不过表面风光,朝堂纷争时引杀身之祸,宦海沉浮难做上岸之计,诸位自踏进沈门伊始,享得了荣华,亦要经得起落魄,若难两全,即可抽身而退,决不强留。”
众人摒息不敢吭声儿,沈老夫人接着道:“大媳妇说府里主仆人心动荡了……无妨也无惧!如今府中掌中馈的是二媳妇,不想留的尽管去与她细说,放你们出府便是。”
她看了眼田姜,田姜知其意,语气沉稳道:“三老爷携夫人及少爷小姐赶往蜀地赴任,此乃官家职责所限,非逃隐避祸之举,望众周知。至于二老爷亦不瞒你们,自被锦衣卫及刑部官吏从府中带离,至今福祸不晓。”
“位极人臣者,亦是宦海起落莫定者,其命不由己,有赖于君主、有赖于同僚、有赖于属下、甚有赖于家门,相赖太重难得自持,飞来横祸又殊非可料。幸得沈族袭荫累世,得臣心民意,还不至厦倾巢覆之度,老夫人、五爷及吾等自会多方打探,从中斡旋,无论所得讯息好恶,定让你们及时知晓,以备防身之策。”
她想想又添了句:“如老夫人所言,想走的也不阻拦,去留任意,但凡嚼舌根惹事非的被我听到,想留也留不得。”
沈老夫人见话说尽,便命她(他)们各自散了。
何氏满面通红,挪至炕前低喊一声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
田姜指了一事先行告辞,由陶嬷嬷采蓉等几陪着回到栖桐院,才坐下吃半盏茶,翠梅隔着帘栊回话:“五老爷来了。”
不由暗忖他来作甚,已听廊上走动脚响声,沈五爷挑帘径自进来,有模有样的俯身拱手作揖。
田姜欲起身还礼,他连忙说:“二嫂身子不便不必拘礼,我只说三两句话就走。”
田姜看座并命采蓉斟茶,沈五爷道:“三嫂随三哥去了蜀地,方听得母亲宣二嫂掌中馈,倒觉得甚好不过。二哥之事您毋庸太过担忧,我虽是商贾,却在京城经营多年,好歹有些官宦人脉……”
他说这话不免有些心虚,二哥被下昭狱,那是皇帝关人的地方,再多官宦人脉也无用。
田姜岂非不知呢,却更知他一片好心,也不多说旁的,只笑着颌首称谢。
沈五爷从袖中掏出一包银两,鼓囊囊的搁摆桌案上:“这些你拿去做府中开支用度,若不够了遣管事知会我一声,我再送来。”
田姜愣了愣,一时倒有些费解,前时问他讨年钱推三阻四的,现在倒突然大方起来。
沈五爷看透她的心思,咧嘴自嘲道:“以前是有二哥顶着,我无用武之地,此次若能将二哥救出,我便是散尽万贯家财也是值得。”
随便又说了会话,他便不再多做逗留。
田姜盯着那包银子半晌,忽而抬头问采蓉:“你可见过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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