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捌贰章 逢徐蓝
落日衔山,流霞满天,五军都督府院内正自热闹。
数名将士意兴盎然站着,围观两人使出浑身解数比试拳脚,叫好声连连。
徐蓝随意坐在踏垛上,悠然拭着柄青龙剑,剑气凛冽映出他英武的面庞,班师回朝不过五日,他下颌胡须拉碴的,懒得清理,倒平添几许桀骜的冷色。
入京后才知晓沈阁老出了事,马不停蹄赶往沈府,已是人去楼空不见她芳踪,残余满园萋寂落寞。
徐蓝烦躁的持剑入鞘,瞥见垛缝里一株草花随风摇曳,像极了舜钰,羸弱纤细、艰难又倔强的生长,总是不肯示弱的样子……
一只白底黑面皂靴踩碾而过,那朵草花瓣碎茎断,奄奄一息……看得他眼眸一黯、抿紧了嘴唇。
“徐将军!”兵吏王五被徐蓝狠戾目光唬得打个冷颤,急忙见礼回禀:“门外有个历事监生,指名要见将军。”
“不见。”拒绝的干脆利落。
王五拱手称是,辄身离开,副将郭远一屁股坐他身畔,拿棉巾擦拭额面密覆的汗珠,看着他问:“你咋了?浑身不对劲儿。”想想又低笑道:“晚间一道去教坊司?打听过了,户部右侍郎顾左家的小姐,今晚要挑个人为她破瓜,想往昔也是名动京城的贵女,不如标下来,配得上伺候你!”
“顾侍郎?”徐蓝蹙起眉宇,那是个人品名望、士民师表的清官,却落得如此境地……默了少顷颔首道:“我与你同去……”蓦得止言,看向前方不远处,脊背僵直,神情难形容。
郭远鲜少见他这般失态,好奇地随望去,不知打哪儿来的儒生,穿蓝布镶青边襕裳,左顾右盼似在寻人。
“五军都督府守备愈发松散,甚么人都能进……”郭远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再看身侧空空,徐蓝已奔出很远。
“小儒生要寻谁?”一个兵吏持刀拦住舜钰的去路。
舜钰作揖欲要开口,就听得许久不闻却依旧熟悉的声音:“凤九!”
她弯起唇角,偏头看那人衣袂缱风而至。
身后刀光剑影、喝彩此起彼伏,纷乱哄笑不断,却从耳边随着韶光呼啦啦地远去。
安静极了,风不动、鸟不鸣,霞止云住,一轮沉阳歇。
那兵吏悄悄地走开,没有人在乎。
彼此眸瞳里倒影彼此的身影,都很激动,张嘴欲言却不知话的来处。
秋老一声蝉叫,舜钰神魂回转,握拳捶他胳膊一下,笑着嗔怪:“徐将军如今怪会拿大,连同窗监生都不屑要见……”
徐蓝怔怔地看她。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好?她没有血恨冤仇,也没有沈阁老,他就是他,国公府的武学儿郎,她也是她,田府家的俏姑娘,或就是个普通小监生……该有多好!
“徐将军!”又是一声笑唤。
有种情绪喷薄而出,再难抑忍,忽然握住她的手,把她整个拽进自己怀里,紧紧地搂住,嗓音有些暗哑:“甚么徐将军,我是元稹,你的元稹!”
舜钰忍不住鼻子发酸,推拒他的胸膛,徐蓝臂膀愈发遵劲锢住她,轻轻地说:“凤九,权当是大哥抱你这一回……我心疼你!”
她不再挣扎,听到有根弦绷断的声音,恃强的表面迅速裂开,露出布满伤痛的内里,泪水滑落唇边,是咸涩的滋味。
怀抱再是温暖宽厚,也不是她能贪恋,眼睛在他衣襟上蹭了蹭。
“放开我罢!”她话还未出口,他已经松开了,且后退了两步。
“徐将军,这位是……”郭远笑洒洒地挤眉弄眼,还有一大帮子人探头探脑。
方才那幕真是惊世骇俗啊,不近女色的徐大将军,把个小儒生搂抱在怀里,画面……竟是十分的和谐美好……
真是见鬼了!
“大理寺历事监生,国子监同窗。”徐蓝说着,却依旧看向舜钰,语气变得平静:“凤九可用过晚膳?”
见她摇头道不曾,便笑了笑:“你随我来!”
……
出五军都督府往东走十数步,有条板井胡同,胡同口有个卖吃食的摊子,总是至晚间才开张。
摊贩是一对夫妻,锅里有粳米煮熟散发的香气,妇人蹲在盆前收拾一尾青鱼,鳞片嗞嗞剐得乱散,男人则站在油锅前发呆,见得徐蓝和舜钰过来,饱经沧桑的面庞露出笑容,眼睛里终于有了神采。
各种蔬菜用蒌子装着,鸡鸭鱼肉蹄子火腿则用勾子吊挂在棚架上,徐蓝要了才洗净的那尾青鱼、一只烧鸡、一方精肉、半段熏肠,再拣了鲜蘑秋葵冬瓜等蔬菜,让那男人烹去,自带舜钰寻了桌凳坐下。
“点多了,可吃不完。”舜钰发愁。
妇人送来一碟炒香的花生米,徐蓝拈颗丢进嘴里嚼:“不止你我,还约了人来。”
他又低问:“听沈府的仆子说,你们去往金陵,你怎还在这里,且又男儿装扮重返大理寺?”
舜钰便把沈泽棠入昭狱后发生的事,三言两语讲于他听,徐蓝渐渐蹙起眉宇,花生米嚼得满嘴涩苦。
端起盏吃茶,瞟扫过她平坦肚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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