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钰蹲下抚摸狗儿背脊,斜眼睃到十步远那人也站定不走,显然是敌非友不可轻忽。
她站起下桥,两边虽商铺鳞次栉比,可光顾的却稀落不多,而锦衣卫及衙吏却时不时能见身影出没。
正暗忖该何去何从,一个肩扛紫檀镶南木心长方杌子的伙计,走近她身边低道:“这位小爷被人尾随,若是愿意同我去罢。”语毕也不看她,自顾快步钻进条小巷子,舜钰不及多想,连走带跑地追上。
渐渐耳边只有气喘吁吁的声音,两边门户有开有阖,光线也随之忽明忽暗,巷道忽宽忽窄,前面人影忽远忽近,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忽然就到了尽头,舜钰揉着眼睛朝四围看,惊奇的发现竟然回到原处。
那伙计回首朝她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甩掉了,你快随我去见我家爷。”
“你家爷是谁啊?”舜钰站定不走只笑:“你得告诉我才行呀。”
“不告诉你又如何?”那伙计神情挺和善,可说的话就不那么和善了:“你不随我去,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被锦衣卫抓进宫里,好自为之!”把杌子换个肩膀,依旧大步朝前走,真的扔下她不管了。
“诶!等等……”
识时务者为俊杰……舜钰咬咬牙连忙跟上。
……
这房子门面三间,一间南北火腿零折店、一间香油铺子,还有一间乳腐铺子。往里走进仪门是个二进的院子,一进三间客坐大厅,两则厢房,穿过道往后走,正面五间大房,两边净房厨房皆设,院央种着松柏梅竹,还有一方小池养着几尾锦鲤,沿边蹲卧一只虎皮猫儿。
一个穿褐衣青裙勒抹额的老妇走来,那伙计把扛来的杌子给她,一面道:“丁嬷嬷,这就是爷让领回来的那位主!”一溜烟辄身走得极快。
老妇打量舜钰两眼,话不多说,搬起杌子走到正房左边一间推门而入,舜钰跟在后面跨进槛内,不由目瞪口呆。
簇新的床榻桌椅妆台一应俱全,舜钰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知这些贵重又稀罕,用得起的非富则贵。
她脸一沉拦住老妇去路,厉声道:“这位嬷嬷,你家爷到底姓甚名谁,若还不肯说,我定是要走的。”
“走?你能走到哪里去?自不量力!”听得背后传来嗤笑一声。
舜钰迅疾回首,怔着说不出话,还道是谁,却是锦衣卫千户曹瑛。
他头带宽平檐圆顶藤织纱漆黑笠,红珊瑚羊脂玉帽珠垂荡颈间,穿青绿锦绣服,腰别绣春刀,洒脱不羁间又暗含威势,莫名还带几分尊贵……只是说出的话还是这样可气。
舜钰走近他仰起脸儿问:“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你们锦衣卫作何要替皇帝拿我?”
曹瑛看着她清澈眸瞳里自己的倒影,抿起唇瓣默稍顷,才开口道:“弟兄们在外头等我,晚间再同你细说。”
他又看向嬷嬷交待:“烧些热水伺候她洗浴,一身臭汗味煞不住。”
“你才臭呢!你全身都臭!”舜钰糗得满面通红,甚么人啊,随沈二爷下江南历事时几日夜不洗澡,二爷抱着她又亲又啃的,还一个劲儿道她又香又甜哩……
曹瑛朝她扬扬手,大笑着离去。
……
秦砚昭出了官轿,披上银鼠斗篷,城门处的风分外萋冷,吹得他衣袂翩飞,腰间玉串儿脆响。
出城的百姓排起长龙正接受盘查,纵是怨怒满肚却不敢言。
他放眼远望,天公不作美又是风又是雨,众人皆披蓑衣戴斗笠或撑油伞,把脸掩得看不分明。
一早听闻冯舜钰告假的消息,要回肃州娶妻完婚,他听的当即就笑了,果不是寻常的女子,半点风声未透,她竟先卷起包袱要逃之夭夭。
去了秦宅,只有个半聋不哑的婆子守门,里头已是空荡荡无一人。
遣派守在杨林胡同口的侍卫不见影,想必一路追踪舜钰而去,是以他并不着急,净等消息即可。
“杨御史现在何处?”他问守城吏,守城吏拱手恭道:“杨大人在公署里处理政务。”
他淡淡地颌首,朝巡城御史公署方向走去,寒雨点点轻扑人面,侍卫急忙撑起青布大伞。
也就数十步功夫,守在门前的卫吏早隔帘禀过,待得走近前急忙打起帘栊请他入内。
房内燃着火盆很暖和,还有股子甘涩的苦味儿弥漫,杨衍面前摆着碗黑糊糊的药汤,正欲端起要吃,见得他进来,起身作揖见礼,秦砚昭笑着受礼,卫吏搬来把太师椅伺候他在火盆边坐了,又捧来茶水。
他吃了两口,蹙眉放下不吃了。
第陆贰玖章 梦迷梦
杨衍嘴角噙起一抹嘲讽地笑意:“御史公署庙小茶劣,秦尚书屈尊了。”
秦砚昭知他禀性,并不放心里,轻拂去绛红官袍沾染的雨渍,开口问:“这一早阵仗杨大人已看到,你可知锦衣卫为何捉拿冯舜钰?”
杨衍把药汤一饮而尽,蹙起眉含颗糖腌的甜梅,稍顷回话:“吾区区守城官儿,往时今日已不可同日而语,管他甚么冯舜钰马舜钰的,皆与吾有何干系。”他顿了顿,瞟过秦砚昭:“秦大人于吾不同,冯舜钰是你表弟,不可事不关己,好歹也装装样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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