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妃在我之前怀孕。可能我沉浸在丧子之痛中,无数个关门不见皇上的夜里,他在婉妃的身边,听她安慰规劝,听她呢喃耳语。
怕我什么?是怕我万一没有孩子,看到婉妃盛宠,心中哀痛万分?还是怕我心胸狭隘,对她的孩子存在异念?
我胸中气闷,翻江倒海,我竟气笑了。
婢女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仿佛我是什么怪物现世。
也不怪她们,我这些日子,除了发呆就是睡觉,再不然也是听沈贵妃同徐妃讲一大堆育儿理念,外面的事我不听,不理,不评论,像极了一个退隐高人。
后来我才知道,不仅是我,宫中大部分嫔妃都不知晓婉妃怀孕的事。皇上将她保护的很好。
我彻底地接受了他是皇上的事实,我不再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他来看我,我好好地同他说话。他又如之前一般,柔情款款,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清晨醒来,他睡在我身边,我轻轻用手勾勒着他的轮廓,美好地像是一场幻境。他动了动,握住我的手,将我带到他的怀里。
这个男人啊。
上次公公来报,婉妃的新生儿高烧不退,到如今身上又起了疹子,好不渗人。我想着二娘之前提起阿姐也有过这种情况,命人找了二娘提过的方子,又请教了太医,确实可行。这宫中人煎药哪有自己煎药来的放心,我想自己煎了送去。宫女们惶惑着不敢应,我只好在她们边上监督着。
我的身体还是很不好,不知哪日就可能绝于人世。我觉得我只是单纯想多做做好事,来生投个好胎。
我带着婢女们去找婉妃,脚步却在门口顿住了。
我最熟悉不过的温柔的声音响起:“朕没能在你怀胎时陪着你,如今孩儿这病也有朕一份责任,委屈你了。”
娇柔的女声说道:“妾不委屈。皇后娘娘金贵玉体,皇上应该陪着皇后娘娘的。”
“婉儿聪慧,朕瞧着皇后生了孩儿,确实身体好了很多,朕心中的愧疚也少了些许。”
“能为皇上分忧,乃是婉儿之大幸。”
这才是他想让我再为他生孩子的原因吗?
我觉得一阵眩晕,侍女连忙扶住我,我示意她们将煎好的药送进去。我想咧嘴做出一个皇后的温柔仁慈的笑容,却觉得怎么也笑不出来。
“回宫罢。”
那日之后,我便一直高烧不退,我像在一片大海里,上下沉浮,呼吸不过来。每几日难得有那么一次清醒的时候,沈贵妃就抱着我的孩儿,絮絮叨叨说着话,我有时接上两句,更多的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以为我没看到,其实我看到了,她眼中浓浓的悲哀。
皇上见我的最后一面,是在他出征讨伐前。他握着我的手,轻轻吻我滚烫的额头。他的声音好像在微微颤抖:“等朕回来,朕回来……朕就……”
就什么呢?
我不记得他说什么了,我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我好像听见他在承诺着什么。反正我早就不需要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死心的?是在他开始有意识地纳第一个有点喜欢的女子时,还是在他陆续忘却同我的过去时,亦或是他想要弥补曾经的挚爱时?又好像是他隐瞒铄儿去世真相时,或是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我,同婉妃倾心吐诉时?
我越想越困,想着想着就渐渐失去意识了。
第二日我的精神好像好了很多,我说好冷,同沈贵妃要了一个炉子。我从枕边拿出一直小心翼翼带在身边的帕子,同疑惑的沈贵妃说,这是皇上曾送我的,都过去十三年了,我还留着。我笑笑,想到了很久远之前的事,有些开心,又有些难受。我轻轻将帕子从炉子的一端丢进去,呆呆地看着它一点一点沾上火星。沈贵妃突然起身将它从不是很旺的火中救下,再抬头我发现她眼眶有些红。她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我死在开春之前,天还是好冷啊。
临死之前我仿佛听到他在我耳边,轻轻唤我“容容。”真是个美梦。我看他拿着帕子走过来,我不知怎的忙往后躲,我一直在说,我不要,我不要。还给你。
后事再如何,都同我无关了。
皇上两日后快马加鞭赶回来。他确实老了,再不是当年的英俊少年。他的声音也在颤抖,他问一旁的沈贵妃:“娘娘……去世前可有什么话留给朕?”
沈贵妃看向他,目光冷漠,她沉默了一阵,取出了袖中残缺不全的帕子,道:“娘娘一直在说,还给你,臣妾想是这个。”
皇帝接过帕子,仔细端详,觉得很是眼熟。布料是楚地特有的。沈贵妃看见他愣怔了一会儿,又微微皱着眉头。
是了,皇帝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那是从楚地回来不久后,拜访丞相府时,碰见的丫头。很有趣,眸子灵动得很,脸上脏兮兮的。原本沉重的心情突然好了很多。叫什么?叫什么来着?好像叫“容容”。皇帝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数张脸庞重叠在一起。
丞相府的提亲,他确实早已忘记三年前的丫头,只是觉得面前这个同他对视的小姐,眸子清澈,叫人心动。反正娶谁不是娶,这小姐有眼缘,就她吧。
后来的新婚之夜,她叫他夫君,像极了曾经只想一人独占他的婉婉,他没有控制住,要了这个面前娇娇怯怯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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