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动作顿了一下,一些念想,让他渐渐皱紧了眉头,便在心底对自己说道:要查的,毕竟四哥和十三弟他们行的是重要的事,关系朝廷,万一这里面有什么不该说的,让有心人看到,横生枝节,岂不是因小失大?不该因为是林姑娘的信,就徇私舞弊了,对。
这样一想,便顺理成章,几乎等也不等地,忽然撕开了信封。
只有短短几行字,言曰:与其溃之,不如令其自溃,利益之jiāo,难以久长,稍有风chuī糙动,其心互疑,既见疑惑,彼此再难实心相待,那时再行哥哥之计,破其不难矣。
底下便说了句‘玉儿一切安好,哥哥保重,早归’。
胤禩看到这里,不仅舒了一口气,脸上不由自主生出微微笑意来。
原来是给林珑的,他多心了。
便又将信展开,一字一字看黛玉笔迹,黛玉字体娟秀,下笔纤柔,一如其人,胤禩一时心血来cháo,从盒子里拿出一张半透明白纸来,盖在黛玉的信上,临摹学她,半日,自己也写了一张,看了又看,抿嘴一笑,好生折起收好,这才拿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信封,将黛玉的信放在里面,小心翼翼地给封上了。
叫来小子,命依旧妥善给送了林珑手里去。
待小子去了,胤禩这边坐在椅子上前后摇晃,这才回思起信中内容,又不免暗暗凝思,从信上来看,黛玉显然是之前收到了林珑的信,可见林珑遇到了什么难题,黛玉便给他出谋划策,‘与其溃之,不如令其自溃’‘既见疑惑,彼此再难实心相待’,可正是兵法上说的‘攻心为上’了,想不到她这么个人,竟然有这等思虑,只这样一处,便可见出她和这园子里那些庸脂俗粉,莺莺燕燕大有不同的。
脸上便现出笑容来,欣喜自己的眼光不错,又想道:那是自然,我是哪个?怎么可能看错了人!忽然笑着叫道:“来人!”
小丫头听见贝勒爷在书房喊人,以为有什么大事,连忙进屋,胤禩正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满面红光,指着小丫头,笑道:“你,去给我倒一杯茶来!”
小丫头怔怔地,连忙哎了一声,颇诧异地下去了,胤禩这边心qíng极为愉悦,复又坐在椅子上,凝神微笑暗思。
且不说胤禩又生出什么想法来,话说黛玉那边,果然昨儿收到林珑一封信,甚以为喜,信中言辞闪烁,指东说西,黛玉知是林珑刻意为之,分析一回,便读懂了他话里意思,此刻案子到了瓶颈,乃是关键时刻,突破维艰,四爷和胤祥等人也都愁眉不展,苦思良策,黛玉急其所急,也彻夜不睡,至于今日,悄悄书信一封,托人给送了去,一时无事,便披了衣服,坐在窗边看书,眼睛盯着书,心头却想着要几日信才可到,林珑现在可好,她能否帮了他们,众人还要多久才可回来,可会有危险等等,她只顾想这些,哪儿知道此信在中途已经易手,竟被胤禩看了去了。
正没开解时,又听雪雁等人在那边议论老树生蕊一事,皆说是凶兆,黛玉本来就是容易多心之人,听了这些,心中更有些忐忑不安的,先说丫头们道:“天地奇事,也并非只此一件,这又有什么?你们别只混说,传到老太太,太太耳朵里,岂不责罚你们的?”
便叫丫头们都散了各便去,自凝神坐着,左右也看不进去什么,便将书合上,拿手托了腮,烟眉轻蹙,胡思乱想。
忽见聆风居处的墨画来了,笑道:“我们爷想请姑娘去园子里说话呢。”
黛玉微微一怔,说道:“请我说什么?”
墨画笑道:“我们爷想是有事麻烦姑娘罢,这会儿已经在聆风居前面暖亭里设茶了。”
黛玉听了,心中纳闷,也不好推却,只得跟着去了。
胤禩穿了一身油绿貂毛绸袄,袄上一朵朵白雪,淡雅清新,静静坐等,果然旁边设下一个雅致的小火炉,炉子上烧着滚热的茶,令叫人将黛玉那边的石椅上铺了厚厚的垫子,准备了手炉,见到黛玉来了,便站起身,笑着让坐,丫头们皆下去了。
黛玉盈盈坐下,侧着身子,问道:“八爷可是有事么?”
胤禩便给黛玉倒了一杯茶,笑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觉得今日雪景甚好,想请林姑娘赏雪品茶,顺便感谢姑娘那日赠书之恩罢了。”
便将绸布好生包着的书拿出来还了黛玉,口中称谢,黛玉接过,淡笑道:“不过一本书而已,又值了什么。”
胤禩便亲为黛玉倒茶,想了想,笑道:“其实,我今日请姑娘来,除这些以外,还有一个不qíng之请,想跟林姑娘说呢。”
黛玉便问‘何事’,胤禩便笑道:“昔日林老爷乃是探花出身,我皇阿玛常赞其博闻qiáng识,文武兼修,林姑娘乃是林老爷亲自调教出来的,定然不错,如今我数事缠身,未免偶尔支应不开,所以,想烦请林姑娘能当我一个参谋,帮我出些主意,还望林姑娘不要觉得唐突了才好。”
黛玉听了,心下诧异,静静一笑,说道:“八爷身为贝勒爷,难道身边还缺人才?还愁没有人为八爷参谋的不成?况八爷所作所行皆是军国大事,这样事怎能凭我一个女子置喙,便是八爷肯,黛玉也不敢,我才疏学浅,并没八爷说的那样本事,倘若有一星半错,关系牵连甚大,倒叫我如何自处?承蒙八爷高抬,只是我是断不能的。”
胤禩笑道:“林姑娘太过谦了,只要身怀敏慧,女子男子又有什么关系?自古有言‘巾帼不让须眉’,难道花木兰,穆桂英,佘太君就不是女子了不成?她们也可决战千里,运筹帷幄,何以姑娘就不能?”
黛玉摇头一笑:“这些人无不是人中之凤,身负奇禀,我不过是一个俗人,何德何能?如何能比得她们?八爷若再说,我可真要羞死了呢。”
胤禩笑道:“若我看来,非是林姑娘不能,而是不愿意罢?”
黛玉看了他一眼,笑道:“黛玉自知能力,不肯妄为。”便啜茶看雪。
胤禩见她执意不肯,很是失望,原来他是见黛玉有这等不俗心思,便yù给她一参谋之职,说是参谋,也不过是一虚位罢了,目的也不过是能常有和黛玉接触之机,可她一再推托自己不能,让他一时竟无可说的,两下沉默,胤禩忽然灵机一动,便叹口气,说道:“看来林姑娘是不想帮我十三弟和林兄弟的了。”
黛玉一怔,问道:“他们怎么了?”
胤禩便犹豫了犹豫,似再考虑当说不当说,好半晌,方说道:“林姑娘有所不知,我现正在经手的这件事,和你哥哥也有点关系,我正愁身边没人能给我出个好主意,想求姑娘给个一谋半策,姑娘又不肯。”
便说道:“日前我才召回了一个元老官员,经我数年暗中查探,这个老官员不但手下有庞大的非法兵队,竟又是许多贪官污吏的头,他的财力极大,都是在各个省份qiáng收百姓商户赋税得来的,又暗中收买了一系列官员,连许多皇庭要员都包括在内,你可还记得前几年沸沸扬扬的那几桩清官被暗杀的冤案?这些清官高低不同,却有同例:都是要查这里面乾坤,所以才惨遭黑手,这人双手血污,罪不可恕,我如今只等证据,好定他的罪,而你哥哥这边就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只是现在,他似乎知道了qíng况不妙,急于脱身,狗急尚且跳墙,何况是这只狮虎,一旦让他回去,凭他可怖的财力物力兵力,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别说四哥,十三弟,你哥哥他们危矣,只怕到时他心生反意,生兵变之乱,事就大了,我放不得他,却苦于证据匮乏,没有留住他的理由,左右为难,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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