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珑蹙眉无声,好半晌,才说道:“我也听江南遭灾,很多百姓流离无所,不如……”林珑本想说‘不如我捐些银子好了’,话到口边,打了好几个转,却变成了:“不如我明儿在园子里和各处放几个募捐箱,让大家凑份子捐钱好了。”
胤祥扑哧一乐,回头指着他,说道:“你仔细点!别以为我口里说着别的贪官,你平日那些作为我就不知道!你当个虚官儿,那些小吏的油水你岂是剥削得少了?你兜里满满的,这会儿拿些钱出来救人,你倒心疼起来了?还让姑娘们凑份子捐钱,亏你怎么说出来的,还皇恩浩dàng,圣上眷顾,我都替你脸红!”
林珑瞪大眼睛,怪声说道:“谁剥削他们了?天地良心,这是有人嫉妒,污蔑我!”
胤祥恨恨地点头笑道:“还不承认,好,那我问你,是谁私下在黑市里贴出布告,把我的东西都明码标价了?旧褂子五百两,新褂子三百两,我碰过的手炉一千两,我写的字二百两一对儿,另有我这院儿里花儿糙儿杯盘的,只要人给得上价,你都肯卖,我竟纳闷怎么东西成天丢?那日我早起竟发现衣服上扣子少了一只,想了半日,才想起是你那日跟我练剑,假装失手,弄了卖去了!你还装!”
林珑张口结舌,见瞒不过去了,才忽然嬉皮笑脸地笑道:“我不是图钱,只是那些人实在对你十三阿哥崇拜之至,yù一见而不得,所以求爷爷告奶奶地要我好歹弄出点东西给他们,你也知道我这人最慈善的,看不得别人在我面前痛哭流涕……”
胤祥听地牙酸,忙伸手止住他,淡笑道:“罢了罢了,这高帽子我不戴,这是你走运了,若你贪污的不是那些脏官的钱,我早教训你了,也不会等到现在才说。”
林珑嘿嘿一笑,见胤祥复又沉默,知道还想着灾民的事,便也静静待着,不肯cha言,半日,听胤祥突然在静夜中疑疑惑惑地说道:“我四哥还说,我八哥不日前也和皇阿玛请示了,说要出来。不知为的什么,要去哪儿。”
林珑想了想,说道:“别是要偷偷跟在你四哥后面吧?螳螂捕蝉,huáng雀在后?”
胤祥摇摇头:“应该不能,没有那个必要。”
林珑道:“为什么没必要?万一你八哥和什么荫的是一伙的呢,你四哥这一番调查,再查出他来,他当然要暗中破坏。”
胤祥摇头笑道:“他若那样,可就真是‘此地无银’了,结果对他只有害处,没有益处;况我了解他那个人,他为人虽然古怪刁钻,心狠手辣,却自有一身的傲气,若叫他平白无故做那些有rǔ身份的事,他是断不肯的。”
林珑正要说话,忽听后面哗啦一声,像什么摔碎了,紧接着,隐隐传来一阵杂乱之声,喧喧嚷嚷,纷乱压抑,胤祥不禁皱起了眉头,断然叫人来,沉声说道:“是哪个在那儿喧哗吵闹?”
吩咐未下,但听小道上一溜悉悉簌簌的小跑,若星披头散发地出来了,脸上涂抹地红一块,白一块,便如戏台上的戏子,穿着松松垮垮的家常褂子,衣宽带松,面上十分喜气洋洋,见了面前有人,更是喜笑颜开,不顾追上来的丫头阻拦,挣扎着冲向林珑去了,抓着衣服,口中笑语道:“爷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理我一理?”
林珑困惑不解,瞪着眼儿愣愣地笑看胤祥,胤祥见状,登时生怒,丫头们吓地忙将其与林珑qiáng分开,那若星也不知着了什么魔,见众人拿他,林珑又不理她,复又大悲,便四处寻刀寻剑,要立时寻死,将兵器架子弄翻,刀枪剑戟噼里啪啦散了一地,七八个丫头拦着她,推推搡搡,口中直劝,她忽然又忘了寻死,猛地甩开众人,脸上笑着,脚下轻移莲步,怪声唱了几句,多恍惚听不清晰,有两句是:“你道荣华富贵,可享千年,到头来,终不过一抔净土,千般恩怨随风云散,呀——”
又戛然而止,噗通一声跪倒在一个丫头脚边,头扣地震天响,满面恐惧,口中只一叠声地说:“神天菩萨,饶我这一遭罢,再不敢了……”
仅这一会儿,不知颠倒折腾了多少节目,总不消停,丫头们拼命拦截劝止,不想她似凭空多了许多力气一般,纵多少人,总按不住她,那胤祥对下人本是极宽松的,不想若星今番失态,又唐突了林珑,令其颜面大失,心下又臊又恼,见她越发闹地不像了,也懒得追究原因,断然说道:“来两个小子!给她架了后面去,锁起来!明儿清醒了,让她立刻就走!岂有此理!”
见胤祥真恼了,几个小子只得从门后出来,便架胳膊的架胳膊,抬腿的抬腿,乱哄哄地闹着给关到后面小屋里去了,又拿大锁锁上,凭她怎样哭叫,总不理会,直到半夜,这若星方突然不闹了,恍若虚脱了一般,悠悠然倒地睡了过去,人事不省。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见祥云阁一处门悠悠开了,凝月瑟瑟缩缩走出来,警惕地看着四周,见四下无人,方拿钥匙悄悄开了小侧门,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从小巷走到头,拐弯处早有一中年妇人等着了,谄笑道:“我的大姑娘,怎么这好久才来,可灵验罢?”
凝月忙点点头,哆哆嗦嗦从衣兜里掏出一块银子来给她,说道:“你快走罢。”
那妇人经久事的人,犹笑道:“怎么姑娘就怕得这么着?以后许还得姑娘多照应呢”
凝月说道:“以后再别来了,去罢。”倒自先扭头匆匆走了,所幸这一晚大家都折腾地累了,各自早已入梦,凝月异举,竟没人知道。
话往回说,因凝月这一闹,胤祥见她竟失礼至斯,喝命将其关了,林珑见是家务事,不过略劝几句,也不多待,就告辞回去,心中放不下黛玉的病,又来潇湘馆看视一遭,两人说了几句话,林珑看着黛玉吃了饭,方才回去。
这边黛玉日里昏昏沉沉的,晚上睡不着,便叫丫头将林珑那日买来的姑苏水墨卷轴拿来,将小桌子放了炕上,铺上绣稠,披着衣服,一针针低头依样刺绣,那边丫头们皆先睡去了,这东西偏又是极费工夫的,黛玉绣了一角墙垣,已是三更过了,隐隐手酸眼痛,又觉乏累,便靠了板壁,闭目小憩一回。
忽见天色竟然已经透亮,也不知自己何处,但见入目是一片幽然恬静的小山,薄雾蒙蒙,落雪寂寂,循着曲折的山路而上,进一粉垣门户,墙角白梅数枝,楹楹数间房舍,一女童正紧紧抱着林如海脖子,眼中点点泪星,撒娇说道:“玉儿不让爹爹走,爹爹在家,陪玉儿玩儿。”
那女童不过两三岁的光景,生地粉雕玉琢,灵透可爱,不是自己,却是哪个?
林如海满面宠溺,笑道:“玉儿乖,爹爹总是要走的,误了时辰,那头该怪罪爹爹了。”
黛玉哭道:“爹爹撒谎呢,玉儿若松了手,爹爹几时回得来?玉儿岂不是再看不到你了?”说到此,只觉心中酸痛难禁,如有重物压着的一般。
林如海便给黛玉擦泪,淡淡笑道:“爹爹走了,还有哥哥呢,你哥哥是个妥当的,以后定然能将你照顾的很好,你命中又注定得一良缘,彼此相守终老,亦不用我多cao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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