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还哽咽着要说话,抬眼看去,林如海不知何时竟已经离了她,在十数米开外了,飘渺的雾气里,他的身影模模糊糊,像要化仙而去。
黛玉大惊,忙跌跌撞撞地跑上跟着,哭道:“爹爹回来。”脚下无力,忽然跌倒在地上。
便见一只手伸过来,还像许多年以前那样,温暖而有力,静静将幼小的黛玉从地上拉起来了,笑着说道:“玉儿不哭,哥哥在这儿呢,别怕。”
这是南川的声音,一如往日,坚qiáng而笃定。
那时她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哥哥办不到的,那时许多苛刻任xing的要求,甚至有些蛮不讲理的磨缠,都会被他用温暖的笑容无条件地接纳,就算在茫茫人海中遗失了一个细小若无的玉坠,他也是那样的微笑,对自己说一句:“哥哥去给你找来,玉儿听话,先回家去。”
很多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任时间变迁,这份qíng感永远不会褪色。
‘别怕,哥哥在这儿呢……’
声音又轻又细,恍若呢喃,很真切,好像就在耳旁,黛玉悠悠睁开眼睛,窗纸已经见亮了,彩羽鹦鹉在窗下百无聊赖地叨扯着翅膀,窗子半开,珠帘微拂,香炉中的香只剩残骸。
并没有人,也没声音,一切不过一梦。
黛玉痴想半晌,轻叹一声,这才发觉自己脸颊泪湿,胸膛憋闷难受,仍旧保持着昨晚的姿势,桌上的针线还在展开的雪白的布料上,仍然只绣了那一点粉色墙垣。
便拭gān了泪,慢慢下地,那边听到了声音,忙一阵悉悉簌簌,不一会儿,雪雁等揉着眼睛,呵欠着过来了,笑道:“姑娘多睡会儿罢,还早呢。”
黛玉道:“我身子酸,起来活动活动,许还好些。”
雪雁向chuáng上看了一回,说道:“好姑娘,你把我们支使走了,难道自己就绣了一夜不成?”,见小丫头打了水来,便伺候了黛玉一回洗漱梳头,又问想吃什么,喝不喝茶。
黛玉心中絮烦,便道:“罢了,你们依旧睡你们的去罢,只在我耳边吵,横竖我只是看看书,院子里略走走就完了。”
雪雁等人也一个个是睡眼惺朦的,她们多知道黛玉与众不同:一年到头,通共也睡不上十日整觉,或有夜深不睡,晨起看书之事更是常有,也见怪不怪了,便笑道:“姑娘既这么说,我们就睡我们的去了。”
黛玉点头,不一时,丫头便都退尽了,屋内屋外,一片静寂。
将林珑赠的小怀表打开看了,方刚过四点,略翻了翻诗本子,自己就着韵写了一两句,很是无聊,见窗外晨风涌动,想那园中必然chuī落了一地的花瓣,因思:与其等众人都醒了,将那些花瓣肆意践踏,倒不如我现在收了些,给她们葬了,岂不更好?
便拿了花囊,信步出了院子,一路捡拾,直向东边花林中去了。
夏日时分,天亮得很早,此时园子里只有些做粗活的婆子们走动忙碌,做些抱柴扫地开门等事,薄雾尚微微一层,唯鸟儿在树间啾啾啼鸣,空气中一股子泥土和花瓣混合的清香,拂面而过,闻之清心。
黛玉捡了一路,花林方入不深,囊中已经渐渐满了,正琢磨着寻何处葬了它们,忽听花林深处隐隐有剑声,又有人呢喃着什么,只听不真切。
便有些纳闷,摇摇循声而去,行至花林深处,果见淡淡薄雾之中,一人正专心致志练剑,空气中花香浓郁,沁人心脾,乱英缤纷,簌簌飘下,落了地上一层,那人穿着白底儿青花长袍,白靴子,本一身的儒雅俊朗之气,这会儿却多了几分bī人的英武,宝剑在其手中诡异万变,忽而凌厉汹涌,如雨丝滂沱,忽而又刁钻灵动,似银蛇狂舞,更兼其练至乐处,信口朗朗吟诗,剑随诗舞,诗由心成,三者浑然一体,如入惘然痴迷之境,道是:‘乱花如雨,傲气乘风,身舞而云开散,剑动而鸟惊飞,一剑戏红,乾坤动,何羡气吞山河,呼啸长沙?世间繁华尽看,敢蔑金尊玉贵,三千华丈,坐笑苍生,庸庸碌碌争荣rǔ,荆棘蓬榛,甘之如饴,空叹叹。’
剑气狂舞,又道:‘乘虬龙以破làng兮,驾瑶象而寻泉;毁琼楼以种jú兮,为陋室而觅旧居;瞻云气而凝盼兮,俯碧落而有qíng,得逍遥而自在兮,愿捐弃于尘埃’。
吟至最后,如飞湍渐止,激流趋缓,游刃方始柔柔,至于收手,胤祥额上细细的汗珠,顾不得擦拭,微微喘着,眼光一错,忙将剑横截身前,一朵淡紫色小花悠悠dàngdàng,刚好落在剑身上。
胤祥看着,神思微骋,想起某时某刻,某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只是将花瓣投于湖中,使其流出宫墙,终不免身陷泥淖一局,莫若收于香囊里,埋于花树之下,‘质本洁来还洁去’,岂不更好的?”
嘴边现出一笑,便把那花儿拿了手中,将剑入鞘。
忽听身后小小的拍掌之声,一人柔柔笑道:“剑舞得好,诗做得也好,真真让人难不出来一赞了。”
原来黛玉直至胤祥一赋终了,一直站在不远处听着,因她本就是灵慧多才的人,自小至今,所见所触之人,如宝玉,林珑等,其胸中才学,总无一人能令之敬服赞叹,今儿听胤祥无意中吟了这些,虽只几句,却觉其境界自与别人大为不同,竟令她也瞬时如入净透之境,浑然忘物,不觉间听得痴了,这会儿现身一赞,亦是不由自主,下意识而为之。
胤祥只凝神练剑,并不知有人,忙转过身去,见花影之后,竟是黛玉含笑走出来,心中一惊,连忙将花儿藏了身后,笑着答话。
不知两人如何,下回分解
第49章:屈尊赔礼
上次说到黛玉听胤祥吟罢‘剑诗’,不由自主出来称赞,胤祥不期是她,连忙笑道:“妹妹竟也起得这么早,几时来的?”
黛玉笑道:“我睡不着,出来走走,不想碰到十三哥练剑,怎么停了?可是我扰了你了?”
胤祥笑道:“没有。我每日院子里练剑,也不过小柱香的时候,前儿见这里倒是一处好地方,一直惦记着,今儿起得早了些,料园子里人都还没醒,便来了,一时忘qíng,胡诹了两句,让妹妹见笑了。”
黛玉抿嘴笑道:“若不是今儿冒昧听了这一回,也不知眼前竟放着个诗翁,不过是十三哥‘真人不露’罢了。”
胤祥忙笑谦一回,两人见太阳升起,薄雾也散尽了,便且悠悠然并肩同行出去。
胤祥见黛玉仍有病容,便yù问问‘昨儿可按时吃药,现觉得怎样’等语,话到口边,又觉昨儿已送药,今儿又贸贸然相问,有些关心太过,是以咽了回去,一时无语。
那黛玉本想谢他昨儿赠药一事,又想‘昨儿早叫丫头回去谢他了,如今又巴巴地说一回,竟也没道理’,且见胤祥不言语,也不肯言语。
便见两人默默穿梭于柳暗花明之中,皆垂头看影,一声也无,鸟语花香,枝叶婆娑,越发烘染了静谧,一种古怪怪的痴惶之qíng,不由得从彼此心底油然而生,不知从何而来,因何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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