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浮沉_几多次枉痴心【完结】(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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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上耳机,世界变得毫无声息,遥远的南京在这无声世界中触手可及。但是平生第一次,明凤华脑中出现的不是他愿为之肝胆涂地的党国上级,而是他正要上参的襄阳。

  襄阳买下宅子送给他,是他被徐恩培折磨了一夜一天之后。那天晚上襄阳在半明半暗的床头灯下细心照料他身上每一道隐秘耻辱的伤痕,熬了参汤喂他,在身后拥抱着他直到天明。明凤华看到描金筷子露出恐惧眼神,赵珏一句不问默默地换掉。从此以后坊间都知道明凤华是皇协军赵大队长罩的人,连徐恩培也收敛了许多。赵珏私人买的宅子不是新建的联络点,大队长和戏子也不需要走那么近,赵珏为他做的这一切,已经远远超过了同僚的义务。赵珏在人后从不越礼,然而公开场合两人偶有逢场作戏时,赵珏流露出来的,是连自小在风月场中长大的明凤华也分不清真假的情意。

  但是,那些事都是在限度以内的。今天发生的这些,不一样。

  明凤华揿下按键。

  “洛阳呼叫南京。”

  对方很快回电:

  “南京收到。洛阳请讲。”

  “襄阳未能执行刺杀命令。隐瞒重要事实不予汇报。请指示下一步行动。”

  然后洛阳开始发送襄阳没有上交的情报。他的发报动作熟练稳定,手心却沁出冷汗,明亮凤眼映着桌上淬毒匕首的幽蓝。

  静默,长久到令人难以呼吸。

  洛阳的指尖越来越凉。

  电报的嘀嗒声在他血液几乎凝固时突然响起:

  “即命哈尔滨站站长洛阳取代襄阳执行任务,秘密监视襄阳。必要时格杀勿论。原联络方式不变。完毕。”

  洛阳摘下耳机,听见自己心底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虽然我不愿相信襄阳真会谋反,但我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对不起党国。

  赵珏并没有昏迷太久。当他恢复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盖着明凤华的缎被,床头放着明凤华最喜欢的冰瓷小碗,里面是冒着热气的参汤。赵珏端起来喝了一口,怔住。

  明凤华常煮参汤。他也常能看到明凤华端着这个小碗对着灯慢慢品尝,却从来没给他喝过。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明凤华不给他喝的原因。

  太难喝了!只一口,就差点苦出了赵大队长的眼泪。

  明凤华厨艺不错,无论什么菜色,尝一口就能复制出相同的味道。这难喝的参汤,和明凤华被徐恩培用细细的描金藤鞭抽得遍体鳞伤的那晚,自己急急忙忙中煮给他喝的,味道一模一样。

  赵珏双手捧着瓷碗一饮而尽,躺回枕上。四周都是明凤华的气息,然而日日独自重温着这份苦涩暖意的明凤华,却不在他身边。

  背荫山著名大汉奸许大当家住的院套墙高壕深,一般喽罗不准入内。山众们只知道许爷昨夜又下山豪赌,一掷千金,换回的却是个谁也没看到长相的美人。美人拧得很,把大当家的脸都抓了好几道口子。所以绳捆索绑还要套上头罩,拿许爷的大黑缂丝英雄氅裹了横在马上,一进大门就再没出来。大伙知道许爷在外头嫖宿虽然不少,可从没往山上带过,于是纷纷猜测这下许爷可弄到合心的烈马了。

  许大当家的脸当然不是烈性美人蔻丹划的。精于妆术的北侠费了半天力气,才把弹片划伤伪装成这副模样。传令内外,说许爷赌了一夜要养养精神,谁也不准来搅。之后稍事休息,来审带回来的人。

  带走智化时,许西风清楚地看到卢方眼中的犹豫。陷空帮和白家已成至交,通过和白锦堂联络,加上跟白玉堂打中马城的白寿认人,确定了许西风救出的人确实是锦堂的养子白芸生,然而对于白玉堂的失踪,白锦堂只大致问了几句,战事繁忙中就再无回音。展白二人没了消息,许西风是当事人,卢方对他不能不留着几分提防。卢方本有心把这个日本“高官”留下自行利用,但是他也知道,五弟和展副官不知下落,陷空帮上下怒火中烧,人人恨不得张嘴把日本人活撕下肚。中马城内外戒严得铁桶一样,就算人还活着,想去营救也难比登天。陷空帮在这一带不如许西风人地两熟,许西风身份特殊不便公开行动,双方合作的好处远胜于单干。

  所以许西风也非常清楚,自己要做的并不仅仅是拔这条日本大鱼的舌头,事情还关系到卢方等人的信任,半步也错不得。

  地下密室油灯如豆,阴暗潮冷。许西风一眼看见自己的英雄氅扔在旁边的稻草铺上,黑布蒙头的日本参谋被吊在石墙角落里,军装上横一道竖一道都是绽开的鞭痕。

  许西风不由得皱了皱眉。让亲信先来搜搜智化,简单问几句,并没有让他们随便动手。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手下人对日本人仇恨有多深,何况本来也没有打算让这个日本军官活着回去。他担心的是手下会不会把东条智化打死了,自己再想逼供都没有机会。于是定睛察看这个日本人的状况。

  开门声响起时,智化没有反应。直到炽热的炭火盆被搬到脚下,扑面而来的热量才让他稍稍动了动,好像是对能驱散潮寒的光热的渴望。

  准备工作就绪之后,许西风屏退手下,扯掉智化的头罩。

  两个人,一片静。盆中红炭偶而爆起火星。

  智化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看清身材魁梧的许西风坐在门边的椅子上,手上挽着皮鞭,一双鹰目雪亮地逼上他的脸。

  智化沉默着,视许西风如无物。

  啪地一声,许西风把手下搜来的证件甩回智化面前。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冷冷道:“东条参谋长位高权重,英雄不吃眼前亏,用背荫河要塞的图纸换自己少受点苦,还是划算的。”

  智化眼中似有什么晃了晃,又恢复成一片空寂,摇头表示不懂汉语。许西风用日语又说一遍,智化低声回答:“我调来不足半月,刚接手后勤供给,你问的事情我不知道。”

  许西风盯进智化的眼睛,眼神缓缓移动,把他的目光领到自己手中的皮鞭上,威胁地停住。

  “许某和中马大尉、赵大队长关系都不错。东条参谋长愿意合作的话,许某绝不亏待你。”

  智化闭上嘴,眼神中浮起一抹奇怪的笑意。

  许西风眼现煞气,甩手出去,皮鞭毒龙般厉啸一声,把智化胸前伤口连同被血浸透的军装一同撕开。

  智化猛地仰起头,一声惨哼在喉间压下,又被重重地噎回胸腔。

  许西风打得并不快,却是狠到全不留手。太强烈的疼痛连续起来会让神经麻木,许西风刻意等到智化一口气透上来,再出其不易地把他甩回油烹般的剧痛里。眼见着智化头向下垂,竟然还是一声也没出。许西风知道再打下去要没命了,停下手,滴血的皮鞭抵上智化下颏:

  “你要明白,你的命在我手里——我把你的尸首送回关东军部也照样能领头功一件,你信不信?”

  “我信。”智化喘息,“能活到现在已经是拜你所赐。你问的事,我的确不知道。”

  许西风端着杀气腾腾的架势,打量着垂眼任凭处置的日本高级文职:薄薄肌肉覆盖着身架,瘦削到一鞭下去就能直抽到骨头。可是这样一个人,在他的鞭打威逼下,尽管身体疼痛颤栗,脸上却没有分毫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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