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先生客气了,礼数总要有的,您是长辈,叫我一声阿诚就可以了。”
“阿诚……”崔中石唤了唤明诚的名字,“说来不怕您笑,我还问过行长,怎么不让你跟着您兄弟的序齿起名字。”
明诚也好奇了起来,“父亲怎么说?”
“我的孩子,冠了别人的名姓,但是也始终是我的孩子。说到底,养育之恩,远比我这个三十年不见踪迹的父亲实在得多。”
崔中石学着方步亭的语气。
明诚默然了一会儿,“父亲实在是不必如此愧疚。”
“您也实在不必如此懂事。”
“过了撒娇的年岁了,”明诚浅笑道,“父亲于我,是从无到有;我之于父亲,是失而复得,本是两厢大幸的事情,愧疚,亏欠,怨恨,责怪,太过沉重了。”
“这样的世道。”崔中石看看窗外的天空,“最难的,大约就是轻松地前行吧。”
夏日的天空,辽远而深湛。
40
“许主任过分紧张了。”
许春秋的宅邸,明楼看着面无表情地退出去的明诚的背影,端着许家下人泡的茶,没有入口,“阿诚来我明家二十年有余,可以说是我一手带大的。”
许春秋的笑容毫无破绽,“明司长,您可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谁能画骨呢?前些日子不慎和明司长起了冲突,我也不是有意为之的,您知道,你我都是脱不开政治的人,总有些不得已。”
“各自相安。”明楼放下手里的茶杯,“我不会管您手上的账本,但是您要知道,我明楼能够在国府立足,也不是没有背景的人。”
“我手上的账本,您就算查,我也无妨。”许春秋慢条斯理地喝着一杯热茶,夏日炎炎也不例外,“明司长知道我志不在此。”
明楼看他一眼。
许春秋,是李宗仁的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许春秋意在何为。
“李将军在北平行辕,手是不是伸太长了。”明楼交叉着双手握着撑在腿上,“况且明某人区区一个地方财政司的司长——啊,为军统卖命那么多年,戴局长一死,半分名位也没有剩下……”
许春秋听出来明楼话里的松动,微微前倾了一些身体,“明司长为了抗日鞠躬尽瘁,军统方面,自然不会不管功臣。”
“这就是好处?”
“明司长,明家家大业大,可是怎么也大不过……”许春秋伸出了四个手指,“李将军不一样,戎马一生,此时正是需要明先生的时候。”
“人总要为自己打算。”许春秋言辞恳切。
明楼神色和缓了一些,正了正衣领,“许主任一心为李将军打算,可知道,比起明家在江浙的地位,在北平,还有谁举足轻重?”
许春秋自然也是人精,“明司长,难不成和北平方家有牵扯?”
明楼哈哈一笑,对着门外歪了歪头,“您看不起的,我们家的养子,不巧,是方家的幼子。”
这是许春秋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在明楼面前没有保持住那副假面皮。
“明司长不是在开玩笑?”
“许主任这些天不可能不知道方家派了人来南京吧。”明楼卷了一寸袖子起来,看看时间,“哟,时间不早了……”
“明司长还请留步。”许春秋稍加阻拦,“明司长所说的,当真?”
“我说的什么?李将军?还是我们阿诚?”明楼笑得开怀,他知道这些天里监视方家举动的人里,也有许春秋的份,此时不过是顺水推舟,“许主任应该也能查得到这几日阿诚和谁来往吧?那就是方家派来南京的人——去看方孟敖是假,看看小儿子才是真的。”
明楼出来的时候,明诚已经在车上等着了,见他出来,就下来开车门。
许春秋一路送明楼出来,此刻再见到明诚,饶是他混迹人情世故那么多年,还是觉得自己难以快速地做到前倨后恭,便只是打量了他几眼,也不说话。
“许主任客气了。”
“明司长慢走。”
明诚在车上一贯是絮絮叨叨地和明楼说事情的。明楼听了一半留了一半。明诚近日的任务,其实也有明楼的特意安排在。私事公事,明诚从来就难以分清楚,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虽然掩护崔中石是首要任务,但是,按照明诚的性子,他应该也不会放过这个去看方孟敖的机会。
短时间来看,这样对崔中石的身份的掩护是万无一失的。
“你就光明正大地跟着崔中石去,不怕动静大一点。”明楼吩咐道。
“连着接了明台的两封电报。”明诚说道,拐过一个接口,“潜入行辕的行动不顺利,北平地下党这段时间要求明台的行动组保持静默。”
“不会顺利的。”
因为战争,骨肉相残,马上就要成为现实了。
明楼靠着座椅后背闭目休息,“回电给他,除非事涉生死,否则不必和我们联系,一切行动听从北平地下组织的安排。”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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