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限轻轻松了松月白色襕衫的领口,皱了皱眉,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低头扫了眼那两尾瘦得可怜的小鲤鱼,撇了撇唇,“拿我那只雨过天青的瓷盆养起来。”
朗月干笑,别人家连喝茶都舍不得用的汝窑,叶限是拿来养鱼。
李先槐在冰旁边又磨蹭了会儿,跟着叶限起身,“世子爷,您看武定侯府和张居廉那儿,小的要继续盯着不?”
叶限伸出食指在水桶里搅出一圈零乱的涟漪,漂亮的柳叶眼懒洋洋地斜了李先槐一记,咧了咧嘴,道:“盯着,怎么不盯着。接下来得有的是张居廉乱着呢。”
“这天气的确是见鬼。旱魃为虐,如惔如焚。”叶限把水桶撂到清风怀里,拿汗巾擦了擦手,“要接着这么旱下去,我倒想知道,高恭那帮酸秀才,还有没有闲情逸致为了个海禁磨上十七八个早朝。”
武定侯府最近却是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武定侯还是没有消息,高恭那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不敢轻举妄动。关于海禁的事,一班朝臣还是钝刀子割肉一样慢吞吞地磨着,倒是一时没什么麻烦找上武定侯府。
罗怀秋不知道罗怀夏所谓的“一个契机”究竟是什么时候,张家却是先一步递了示好的牌子给武定侯府。
张六小姐下了帖子请罗怀秋到张家在香山的别院避暑。
张六小姐就是先前罗怀秋在永阳伯府遇到的那位鹅黄色襦裙的少女,虽然行六,却是实打实的张居廉的嫡长女。
罗怀秋把那张印着梅花的淡紫色彩笺反反复复地翻来翻去,看着上面妍秀中透着凌厉的字迹,有些不知所措。张居廉,那是《良陈》原著里的大反派,现在他的嫡长女竟然如此亲切和谐得请罗怀秋去玩。和幕后黑手走得这么近,罗怀秋有些担心自己要被划分到恶毒女配的行列。
当然不管罗怀秋心里怎么想,以武定侯府现下的处境,这邀约不可能不应。况且先前罗怀秋都主动请缨愿意嫁给张十一郎,这张请帖简直就是及时雨。
香山向来是王公贵族娱游的胜地,外加地处山区,比人满为患的京城凉爽不少,因此不少权贵都在香山建了别院。武定侯府自然也有,不过老夫人不喜欢动,因此罗家也不常去。因为香山离京城不远,于氏也不担心,就派了何庆媳妇和安福外加两个侍卫陪罗怀秋去。
罗怀秋苦夏苦得厉害,让她坐个把时辰的马车到张家别院,那不是去避暑,简直就是西天取经。尽管车厢里放足了冰,罗怀秋还是恹恹地歪在迎枕上头晕恶心。
“小姐,要不开点窗吧?”安福有些担心地摸了摸罗怀秋汗涔涔的额头,罗怀秋只是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虽然窗子里吹来的都是滚滚热浪,但好歹比先前封闭浑浊的空气清新了些。罗怀秋吸了口气,慢吞吞地把脑袋挪到窗口,下巴搭在窗栏上。
现在已经出城了,房屋建筑逐渐稀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一片相连的麦田。然而连月的大旱,原本应该郁郁葱葱的田地只剩下残枝断梗,露出干裂的褐色土地,看起来焦黄不堪。
罗怀秋看得心里有些难受,靠天吃饭的农民,怎么经受得起这样的天灾。但钟鸣鼎食之家仍然过着奢靡的生活。田里麦子都收不起来,膏粱子弟碗里的珍馐玉食却碰都没人碰。罗怀秋还看到路上有不少穿着破烂短褐、面黄肌瘦的乡人拿着破碗和竹竿相互搀扶着往京城方向走,想来是实在维持不了生机,只能去要饭了。
何庆媳妇看出罗怀秋心情郁闷,一边替她打扇子,一边轻声说:“小姐在看那些流民呢?小姐也不必太担心,其实年年都会有地种不下去,离家外出流浪的。他们也不全是去讨饭的,还有一些是去投奔亲戚。一些地里收成不好的乡人,官府有时候反而也会专门放他们去外地。”
罗怀秋叹了口气,“我知道,一人一命。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想想看那么多人吃不上饭,我还要到香山去什么‘避暑’。”
何庆媳妇安慰地笑了一下,接过安福手里的帕子轻轻替罗怀秋拭了拭额角,“小姐您也说了,一人一命。生在富贵人家是不用为了衣食暖饱提心吊胆,但是小姐您要担忧的又岂是贩夫走卒所能承受。”
罗怀秋转过头,任由何庆媳妇轻柔地擦拭着她的脸颊,抿了嘴唇不说话。熏了薄荷香的帕子好像带着丝丝凉意,让罗怀秋烦躁的心渐渐平息下来。
“干什么!走路不长眼睛呢!”就当罗怀秋昏昏欲睡的时候,外头车把式王克忽然怒喝了一声,一下子把罗怀秋给惊醒了。
“怎么回事?”罗怀秋揉了揉眉心,撑着身子就要往外面探,幸好何庆媳妇眼疾手快拦住了她。
“小姐,您别动,奴婢去看看。”何庆媳妇稍稍撩起车帘子,仅露出一只手,凝声说,“外面怎么回事?”
“遇着些不长眼的流民。”王克回头低声答复何庆媳妇,而另一个侍卫李仲殊则早已下马按刀上前问询。
那些流民约莫有十七八人,已经走了好两天了,一路上几乎没讨着任何东西,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一架装饰不菲的马车,也不管什么《大明律》、《大明会典》,像是饿了一冬天的水牛看见鲜草一样发了疯似地围了上来。老实点的只是跪在地上哭喊,求王克和李仲殊给点粮米银钱;几个胆子大的甚至直接扑上来企图攀车辕。李仲殊用刀鞘一一将不轨的流民敲开,仍是有不死心的人冲撞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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