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著嘴迅速拉开门,在召奴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儿,扑进他怀里,哭声霎时大了些,可不一会就变成比原本更低的啜泣。召奴紧紧搂住她,任她的泪湿了自己的衣裳,头埋在她颈间,不知是否也曾流泪,只道当秀泷过了很久终於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庞时,召奴跟著仰起的脸上,眼眶犹红。
他们步至房中央,靠著棺木坐下。召奴的手搂过秀泷,把人圈在怀里,秀泷顺势依上召奴的肩,两人亲昵偎在一块。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谁也没说话。
「秀泷,我决定盗取文诏。」漫长的沉默过後,召奴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等你早上醒来,就会发现自己说了多不得了的浑话。你可明白,盗取文诏,意味著什麽?」秀泷轻笑几声,倏转凄然,「就好生待在东瀛,偶尔来让我看看你,也不行吗?」
召奴用力握了握秀泷的手,「我只是希望,能让妳┅┅让阪良,能免受鬼祭的威胁。」
「是啊,然後阪良就被天下大乱的洪流冲垮,我就能和你双宿双飞──」她不置可否,失声一笑,「呵,开玩笑的。这可是阪良掘起的好机会。不过,丑话说前头,我可不保证自己能不能做得到就是了。」
「既能在鬼祭眼皮底下偷天换日,妳还有什麽做不来的?」
「喔?你对我未免太有信心了吧。」秀泷状似恼火,可眉眼是带笑的。召奴忍不住吻上与自己同高的人儿,在面颊上轻轻凑了几下。
「盗取文诏,於我并非难事。只需假意元服,鬼祭自是欣然让他入住自家宅邸,而後趁夜盗之,即使遭人发现也无妨,鬼祭宅中,没人是我的对手。只是苦了姊上,为我之事,她想必又得饱受鬼祭一番责难。」
「却也是最後一次了,不是吗?」秀泷续道∶「事成後,你可曾想过要逃到哪去?」
「应该是中原吧,地大物博,人口繁多,就算要找人,也得费上好一番功夫,还不见得能如愿。」眼眸流转,荡漾几许愁思,「有家归不得,没想到我也有这麽一天。」
「这样的话,你需要一个可堪信任的人接头,把你送去中原。你心中可有人选?」
「不,我亦是毫无头绪。但,有个人神通广大,或许能助我一臂之力。真田太宰对天皇之权遭鬼祭架空,有名无实的情况早有不满,凭这般利害关系,加上我与他那麽点谈不上交情的交情,我料他应当不会拒绝我。」
「你主意已定,我也不好拦阻。那麽,这份心意,我就不客气地收下棉。」秀泷闭眼稍作假寐,在召奴以为她已入睡之时,秀泷忽地睁开眼,两手攀上召奴的肩,「明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召奴┅┅难道你不想留下个美好的回忆吗?」她贴近未婚夫耳边呢喃,挑逗的姿态。
召奴身形微微一震,忽而伸手抱住阪良其实仍活得好好的公主,叹道∶「别玩了,秀泷。妳明知道,我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对妳──」他略带辛苦阖上眼,挥去勃发的情欲,「无论如何,这辈子,我是不可能再爱上其他人了。」
「做人不要太铁齿,这样对身体不好唷,召奴。」她惩罚似地轻轻在召奴头顶拍了拍,而後背过身去,不甚熟练地戴起假面皮,当秀泷再回身,已是良峰贞义的样貌了。
「秀──」对方食指按上召奴唇瓣,堵住未竟之语。召奴登时会意,在「城主」放开手後,唤道∶「好友。」
良峰贞义笑了,眼角开出一朵细不可察的泪花。
6.
良峰贞义立於京都太政大臣府中,披挂沉重的暮色。云絮刺穿半抹斜阳,喷溅了满地彩霞,一时朦胧了浮华的庭园,什麽都看不真切。看不真切也罢,在这矫饰的空间里,又有哪里是真实的呢?
守兵通报的声响回荡著似是而非的馀音,他跟在後头,听那脚步声匆匆奔去了,像急急的战鼓,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成了园里两头颠摆的翠竹汲筒,迟迟地晃著,一下、两下┅┅一声、两声┅┅一年、一百年。真长,这寂寂的一刹那。
仆役从岩堂的书房退了出来,忙不迭地替他拉开门。主位坐的是她亲爱的大哥,每天熬夜批公文的憔悴,使他本无多少血色的脸益发苍白,可那双眼不论何时看,总是炯炯的目光,彷佛累赘的实是这身躯壳。召奴坐在桌子的一端,风姿卓绝,意态潇洒,见她进来,便习惯性地朝她微微一笑,就像面对所有人一样,只是多了分唯她独享的甜蜜。另一端的空位是为她预备的,但她不会去坐那里,她会一如往常地辜负大哥的好意,坐到召奴身边,跟他挤在一块。
良峰贞义稍敛心神,不过转瞬,幻梦成空。岩堂狰狞丑陋的脸在主位顶著,不怀好意的斜睨,一旁是人模人样的罗观大僧正,一身袈裟,也掩不去利欲薰心的臭味。窗外的天黑了,人家灯火渐次亮起,数千盏灯火映得山也愀然,水也愀然。
良峰贞义没多说话,一袭玄衣滑入那仅剩的空位,如同一颗星子滑入黑夜。他悄悄扬起唇角,笑了笑,可叹复可悲的笑,蔓延开来。但他已经毫不奇怪,反觉得一切飘乎自然。这一室里都是真诚的人,过去与现在所做的一切,全是出於绝对的真诚。宛若阪良小园里那一季灿烂的山樱,忠实地绽放,也忠实地凋零,徒留一场悠转成空的樱花梦。
然而,纵是浮生若梦,谁又能从梦中醒来?
樱花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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